冀州按察使司衙门。这座象征着一省司法威严的衙门,此刻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左布政使钱秉义的马车,在三更半夜,停在了衙门门口。他没有走正门,而是在心腹的引领下,从一处只有高层官员才知晓的侧门,快步走了进去。按察使司的大堂之内,那位与他平级,却素来不睦的按察使——周正廉,早已等候多时。周正廉年近六旬,身材高大,面容黝黑,一道法令纹从鼻翼两侧深深刻下,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铁面无私之气。他出身军旅,后转入司法,最是痛恨贪官污吏,与钱秉义这种官场“老油条”,几乎是天生的死对头。“钱大人,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周正廉坐在主位上,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周大人,明人不说暗话。”钱秉义开门见山,声音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沙哑,“你今夜,无故抓捕我布政使司下属的右参议,又抓了学政衙门的张主事。这么大的动作,连个招呼都不打,未免……也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吧?”他试图用自己的身份和官威,先声夺人。周正廉闻言,却只是冷笑一声,他放下茶杯,从桌上拿起一份卷宗,扔在了钱秉义的面前。“钱大人,本官乃是奉旨监察,依律办案!不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而是不敢不把‘国法’二字,放在眼里!”“这是张敬臣与高远等人的初步供词!他们意图在院试之中,徇私舞弊,陷害案首,证据确凿,人赃并获!此事,主考官徐学政早已察觉,并留下了确凿的证据!你告诉本官,这桩科举大案,本官该不该办?!”周正廉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大堂之内回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正气。钱秉义被他这番话顶得一窒。他知道,在“科场舞弊”这顶大帽子面前,他任何的官威,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转换了策略,语气缓和了下来:“周大人,本官并非要干涉你办案。只是,高鹏为官多年,就算有错,也不至于此。张敬臣,亦不过是一时糊涂。”“此事,是否……可以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莫要牵连太广,动摇了我冀州官场的安稳啊。”他这是在暗示,也是在威胁。暗示周正廉,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深挖下去。威胁他若是把事情闹大,整个冀州的官场都会动荡,你周正廉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周正廉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钱秉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钱大人,你说的没错。安稳,确实很重要。”“但是,有一种安稳,是建立在百姓安居乐业,吏治清明之上的。”“而另一种安稳,”周正廉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是建立在官官相护,欺上瞒下,将无数的罪恶与冤屈,都掩盖在太平的表象之下!”“你说的,是后一种!而本官要的,是前一种!”“所以,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钱秉义被这番话,气得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周正廉这次的态度,竟然如此强硬,简直是油盐不进!他知道,想通过施压来让对方放手,已经是不可能了。他只能寄希望于,张敬臣和高鹏的嘴巴够紧,不要把自己给攀扯出来。只要没有直接的证据,他就不信,周正廉和徐阶,能奈他何!“好!好一个铁面无私的周大人!”钱秉义冷哼一声,拂袖而起,“既然如此,那本官便等着看,周大人你,能从这桩‘科场舞弊案’里,查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结果来!”他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去。然而,就在他即将迈出大堂门口的时候。周正廉那冰冷的声音,再次从他身后响起。“钱大人,且慢。”钱秉义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皱眉道:“周大人还有何指教?”周正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本官只是想提醒钱大人一句。”“谁告诉你,本官今夜抓人,只是为了区区一桩……‘科场舞弊案’呢?”什么?!钱秉义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不是为了科场舞弊案?那是为了什么?!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大堂的侧门,被缓缓推开。学政行辕的总管事,王守仁,一身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缓步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两名护卫,抬着一只沉重的、盖着黑布的大箱子。王守仁走到大堂中央,对着周正廉拱了拱手。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脸色大变的钱秉义。“钱大人,别来无恙啊。”王守仁笑着说道,“我家大人临行前,特意嘱咐在下,说他去威县巡视,怕是会惊扰到某些人。特意让在下,去平阳县与威县交界的黑风口,替他老人家……取一件东西回来。”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说着,他猛地一挥手,将那箱子上的黑布,一把扯开!”“哗啦——!”一片黑黢黢的、带着冷硬金属光泽的东西,从箱子里滚落出来,散了一地。那,竟是十几块未经打磨的、粗糙的生铁锭!官铁!私铸的官铁!钱秉义在看到这些铁锭的瞬间,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被一道天雷,狠狠地劈中!他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那引以为傲的镇定与从容,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黑风口……暴露了?!怎么可能!那个地方,如此隐蔽,他是如何找到的?!“钱大人,不认识这些东西吗?”王守仁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哦,对了,除了这些‘死物’,在下还带回来一些……‘活物’。”他拍了拍手。侧门外,再次走进来了几个人。那是几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眼神中却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平阳县百姓!他们,正是从黑风口的山寨中,被解救出来的人证!当他们的目光,与钱秉义那惊恐的眼神对上的瞬间。“就是他!就是他!”其中一个汉子,猛地指着钱秉义,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我听那些恶贼说过!他们背后最大的靠山,就是布政使司的钱大人!”“是他!是他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求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啊!”一声声泣血的控诉,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地,割在钱秉义的心上。完了。一切都完了。人证!物证!俱在!他最大的、最隐秘的罪恶,就这么被血淋淋地,揭开了!私贩人口,盗采官铁!这任何一条,都是谋逆大罪!是抄家灭族的死罪!钱秉义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竟是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瘫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之上。他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死灰般的绝望。他知道,自己那张看似牢不可破的保护伞,已经被彻底撕碎。而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寒门小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