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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一日，我见到了东宫伺养在郊外荒山绿谷中的那一只只苍鹰，展开丈许的翅膀、油亮的背脊羽毛、敏锐的双眼、以及锋利的爪子，莫恒远便单手招来一只，那苍鹰就单腿站在他的右手臂上，目光警惕地看着我。

莫恒远在我被找到后，按军纪自断了一条手臂，以向瑾帝、太子殿下和我谢罪。

找到我的，是金沧月和公孙度，金沧月靠的是一只苍鹰的力量，而公孙度，则靠的是直觉。

莫恒远说，他们是一点点地挖开那一间几乎被大雪掩埋了的小茅屋找到我们的，我甚至开始庆幸小茅屋的坚挺，竟然没有被大雪压倒，否则，我便是被活活地埋在厚厚的雪层底下，成为一具镶嵌在冰块中的尸体。

莫恒远说，当小茅屋被挖了出来，士兵们费力地掀开那屋顶后，所有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莫恒远说即便是见惯了战场上的血腥、见多了杀伐、终日在刀尖上舔血的人，也不免动容。

我无法想像当时的情景，我只知道我阂上眼时，我的身边是我无法替她穿上衣裳的红药，而我被五花大绑着，躺在茅草上，身下是红药渐渐流尽干涸的血迹。

我问莫恒远的时候，他偏过了头去，眼底瞬间潮湿。

他只说公孙度仿若发疯了般的冲了上去，一把掀了自己的大氅盖在红药的身上，便一把抱起已然冻僵了的我，朝着苍天咆哮着，怒啸着，那声音带着悲愤、满满的凄凉。

而金沧月却是颓然地跪在了雪地上，将头深深地埋进雪碴里，半晌都没有抬起头来。

所幸公孙度懂医，在察觉到我尚在微弱的脉息后，抱起我便跃上了一匹战马，接过两名士兵扔过来的大氅，将我紧紧地裹住，便飞一般地奔了回去。

他带我去了“莲记”，那是映月谷在西凉的一间医馆，平日里也由公孙度暗地里打理，我几乎是被公孙度泡进热水池子里煮醒的，水里全是当归、川芎、赤芍等几样我认得的草药，而我的舌下，也含着上百年的老参片。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便透过水气皑皑的白雾看到了屋子里的两个人影，两个人背对背坐着，一个人翻阅着书卷，一个人执了药剪，将面前一株株的草药剪成薄薄的一片一片。

我无力抬起自己的手臂，我依稀认得出他们的模样，沉着脸翻书的是公孙度，而一脸木然、低着头剪着药片的，赫然是金沧月。

只不过，他们都不是平日里的模样，没了那份贵胄之气，没了那份神采奕奕，没有那平日里的风流倜傥风度翩翩，他们仿若阎王面前的两个小鬼，深陷下去的眼眶、苍白的面容、一筹莫展的眉梢眼角、被屋子里热气熏得湿漉漉而无力趴在额角肩上的长发、满是褶皱的衣袍……

我想笑，却没有了力气，等我渐渐醒悟过来，记起刚刚发生的种种时，我便知道了，他们的现在的一切，似乎都是拜我所赐。

我哑着声音唤了声“哥哥”，我听见了自己声音的回音，声音很小、很轻、很无力，可我看到公孙度的手抖了一下，而一边的金沧月的身子也僵了一下，两个人对望了一眼，方急急地扔了手上的东西冲上来看我。

我被泡在一方池子里，池子底下，依旧有炭火在烧，我仿佛是他们煮在锅里的食物，和着药汤，热气腾腾。

隔着的氤氲的雾气，我依旧看到了他们面上的惊喜，喜极而泣。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金沧月流眼泪，像个孩子一样，哭着笑，笑着又哭得伤心欲绝了去，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我哭着笑着，笑着哭着。

“哥哥，我要被煮熟了，”我靠在池子边上，药汤水烫着我的后背，可他们的眼泪烫伤着我的心。

金沧月在我醒来的第二日便赶了回去，离开的时候，跪坐在我榻前的脚榻上，整整守了我一夜，我醒着的时候，他默默地看着我，一言不语；可是当我睡着的时候，朦胧之中，却又听见他在说话，在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

可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他离开时看向我的眼神，满满的哀伤、自责、恨与怜惜。

我在“莲记”躺了大半个月，这其间父亲和母亲每日都来看我，父亲的眼底写满了为难，而母亲每次看到我被绳索勒得留下一圈紫红痂壳的手腕，都未语泪先流。

莫恒远也来过，隔了纱帘，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穆九凤也来过，也是隔着纱帘，留下一串掩饰不住的哭声。

唯有杜桑，趴在门上哭得肝肠寸断。

我便知道了，他是心仪红药的，尽管每次红药都是对他杏眼圆瞪，恨不得拳脚相向，平日里那个大大咧咧的杜桑，哭得完全瘫软到了地上，惹得杜衡也开始哭着，两兄弟抱在一起，哭得所有人的心都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