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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旧是被公孙度抱着坐进府里的马车，被他抱着踏进公孙府的大门，被他抱着放进浴桶的，我这才注意到，整个公孙府挂着白纱灯，而我之前住的小院，也是白绸招展。

父亲一进府门便唤来管家黎叔，让他将府内的白绸都收了去，都统统烧掉，可府门外燃着的白灯和在风中飘扬的白绸，却吩咐依旧挂着。

母亲亲自替我沐浴，看着我身上的伤疤，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公孙度便隔着那八尺的屏风问我，救治我的都是些什么人，给我吃了何药物。

我含糊其辞地说，我一直晕迷着，不知道他们怎么救治的，只知道他们好多人，都是猎户，是他们的家眷喂我吃的药汤，很苦，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可公孙度却不依不饶，“楚楚，你怎么穿了件僧袍回来。”

我哑口无言，好在母亲见我连说话都扯到了伤口，心疼地看着我，转头瞪向屏风外的公孙度，“楚楚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来，你让她好好休息几日不成吗？平日里也没见你有这么多的话。”

公孙度住了口，却依旧站在屏风外不肯离去。

母亲的婢子替我擦拭了身子，擦干了头发，母亲再替我穿上中衣时，惊愕地问我，“楚楚，你的紫玉环呢？”

我实话相告，说是赠给了救我性命的人。母亲想了想，并不曾多说什么。

我依旧住回了进宫前的小院落，院门前一排的石榴树挂着小果，花圃里几株秋菊开得正盛，墙角阶下几株零落的凤仙花也开得极为热闹，那是我入宫前随手洒下的花籽，不曾想一年多来，竟然长得如此之盛。

父亲已在正厅坐着喝茶，黎叔见到我被公孙度抱在怀里，转过脸去拿衣袖擦拭着眼睛，我笑着叫他，“黎叔，我想吃黎婶做的桂花糖，这会子还有吗？”

他止不叠地点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有，当然有，知道小郡主喜欢，一入秋就做了些，给你留着呢。”

我早已忘记了那桂花糖的味道，我只是不想再让任何人为我而落泪，我猜得到我的死讯传到府里后，他们都哭得眼睛红肿的样子。

我裹上厚厚的披风，被公孙度轻轻地放到了软榻上，在我背后替我放好软靠枕的，竟然是一年多不曾见面的二姊公孙语，她的眼圈也是红的，我朝她笑笑，她在我身侧坐下了，替我拉了被褥盖好腿，便一直握着我的手。

公孙度一进屋便找了纸笔，哗啦啦地磨好墨，提笔便开了一张药方，交给了黎叔，父亲接过看了一眼，叮嘱道，“用最好的药，就是再难找全，也要去寻了来。”

我不知道公孙度开的是什么药方，我陡然间想起了纤尘每日里喂食给我的那一小瓶雪莲花露，我想在这世上，最难寻的药也不过如此了。

父亲喝着闷茶，似是寻思着什么，倒是母亲开了口，望着我，“楚楚，宫里许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寻不到你，才放出了这般的消息。我听说圣上也去了那凤鸣山，几乎是一把火烧了那西渡寺，所幸姐姐拦了下来，圣上甚至于是要亲自下崖寻你，还赏了重金。可明日便是你的大葬之日了，倘若按时行了葬礼，楚楚，你该怎么办？”

母亲的话说得极其隐晦，可我也听得明白，倘若今日府上入宫报了喜讯，明日的葬礼势必要取消，那我便还是西凉的太子妃，还是要再一次被迎回宫廷，过那刀尖上跳舞的日子。

可倘若今日不入宫报喜讯，那这个世上，公孙府三郡主、西凉的太子妃公孙楚便已是个死人了，那我应该藏身何处？以何身份自处？更何况，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包不住火，消息走露的那一日，整个安国候府，将背上欺君瞒上的罪名。

“我不同意，我今晚便可以带楚楚离开这里，求父亲应允，”公孙度不待我说话便在父亲面前跪了下去，“我可以带楚楚避开得远远的。”

整个厅堂静得出奇，我倚在软榻上，脑海里却陡然间响起金沧月的话来，“楚楚，等我回来。”

我终是等不到他回来么？

倘若他在战场上得到了我的死讯，他会如何？他会不会连夜赶了回来，会不会也去那凤鸣山，从那山崖上下去寻我？

我轻轻地叹息着。

“楚楚，倘若你不想再回去，我来想办法，即便是辞了官，舍下这份家业，我也不会让你再为难，”父亲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那孟氏落败前，也曾对你动过手脚，只可惜爹知道得晚了些。宫里人心叵测我向来是知晓的，可我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良娣，国师府上一个小小的庶女，也敢行如张狂之事。”

“楚楚，可要想清楚，无论如何，娘会站在你这一边，”母亲上前来，将我的头揽入怀里。

我想起落崖后梦里的那一片黑暗，那一片无尽的黑暗里唯一的光芒，便是金沧月的眼睛，我想，我不能让他为我伤心欲绝，他是整个西凉的未来。

我咬了咬唇，我望着依旧跪于父亲面前的公孙度，他的眼底，充满了期待，可是我想，我终要让他失望了。

我看向父亲，声音冷静得出奇，“我要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