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脖颈间陡然一凉,刚刚还盘得好好的双环髻,却陡然间散落了下来,丝丝缕缕发梢甚至遮挡了我的视线,我眨了眨了眼睛,这才发现盘发的两朵簪花都落在了他的手里,而他唇角一直蕴着的笑意却在瞬间敛去。
“楚楚,倘若我是你的敌人,你已经死在了你的大意和疏忽之下,所谓兵不厌诈,便是这个道理,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最大意的时候,或者是故意麻痹了你的心志的时候。”
我想,我在那一刻顿悟了,我终于明白了他捧着我的脸,那么温和地注视着我,不过是为了取下我的贴身之物,告诫我兵书上的一个道理;他也在含蓄地告诉我,金澜宇之所以如此大的手笔,不过是为了麻痹我的心志,取得对我的信任。
可我没想明白的是,我有什么值得他去动脑筋的?
我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太子妃”,在宫中连亲为姨母的皇后都不待见,甚至于被东宫的一个小小良娣肆无忌惮地欺负着、挑衅着。
原来他难得一见的温柔,不过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原来这宫里的所有人,都是那么擅于伪装和演戏,姨母是,孟良娣是,如今,他也是。
我只觉得整个身躯顿时冷了下来,我后退着,再次撞翻了他好不容易收好的银箸筒,银箸便再一次哗啦啦地从桌上倒了下去,一片叮玲的脆响,我伸手去扶那摇摇欲坠的银箸筒,衣袖却又带翻了那只剩下小半斛的海珠匣子,我便怔怔地看着那些海珠一粒粒地蹦跳着,从匣子里倾泻出来,滚到桌子上,再直直蹦到地上,再翻滚着、蹦跳着,直到那门扇之下。
屋子里,瞬间一片沉静。
我手足无措地蹲下了身子,捡拾着那一粒粒的海珠,海珠的凉意便透过指尖,一寸寸地蔓延进手心里,游走在血脉里。
门扇陡然被拉了开来,夜里的风肆无忌惮地涌了进来,直直地扑到我的身上,他已然站在了门廊下,哑着嗓子唤了声,“来人!”
碧痕和连翘应声进来时,我依旧蹲在地上捡拾着海珠,碧痕拉了我起来,一声惊呼,“太子妃怎么了,手这样的凉。”
她不知道,我的心更凉。
那一个大年夜,没有花烛、没有爆竹、没有香喷喷的烤鹅,没有公孙度让我惊奇的礼物,有的,只是金沧月的留宿栖颜殿,只不过我睡在了床榻上,他和衣躺在了寝殿旁的软榻上。
第一次,我觉得我离他是这样的近,却又是那般的遥远。
新年第一天,阳光甚是美好,角门上的杜桑巴巴地在殿门外,围着红药要讨栖颜殿的早茶吃,臣子们入宫向帝后拜贺,而杜桑则趁机捎来了府上赠予的礼物,满满两大匣子,数不胜数。
我坐在廊下,看着杜桑捧着一大盘的点心笑容满面地叩谢,又忍不住抓了把金瓜子让碧痕递予他,而红药则一心一意地捡弄着匣子里的新年礼物。
那条白玉手柄的马鞭,定是大姊送的,而那一件镶嵌着绿松石袖扣的银狐大氅,定是母亲置备的,其余珠玉钗环,不过尔尔。
我让红药将礼盒收了进去,又将昨日夜里没有打赏完的赏赐一古脑地让她分给了众人,几名负责洒扫的宫婢捧着金叶子前来谢赏,盛赞主子的隆恩,我却连一句“免礼”都懒得说出口去。
碧痕瞧了眼天色,上前与我商议,“太子妃,这个时辰怕是早朝已经散了,皇后娘娘理应回了凤仪宫,接受后宫的叩拜。太子妃去年新入的宫,今日早早地前去问安,怕是更恰当些。”
我点了点头,依旧是不想言语,由着连翘在一侧左挑右选,将今日刚刚收到的银狐大氅系在了肩上,理了理衣裙,便去了凤仪宫。
时辰刚刚好,我进殿候于阶下时,正见到姨母着了隆重的朝服回宫而来,许是她见我早早地前来,微微的一怔,便堆上了满脸的笑意,“太子妃今日可真是早,灵珠,赏太子妃。”
名唤灵珠的宫婢脆脆地应了声,将桌案旁早已备好的各宫赏赐礼盒端了过来,碧痕在身后接了,而我依旧行着叩拜礼,听着姨母不咸不淡地叮嘱几句,便告了辞。
殿外阳光甚好,暖暖地照在身上,可转过那迂回的长廊,我却与孟良娣狭路相逢,她的身侧,还有昨夜里留在栖颜殿的金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