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寺的祈愿牌,果真是极灵的。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它,这样的福泽我要不起。
窗外的雨声似乎渐渐小了,似乎渐渐停了,又似乎渐渐起了。我不知道自己翻过了多少许愿的牌子,也不知道自己翻到的都是谁许下的愿。我只知道这些牌子上,有人求财有人求名,还有人求高官得做,却都不是当年我写下的那一块。
林幼清,你看我多蠢,当年我居然以为这就是我们的姻缘。
我生怕它不够结实,特地写下来挂在这里求佛祖保佑,现在却找也找不到了。
我机械的翻找着那些牌子,感到自己的大拇指被木牌粗糙的边缘磨的发疼,眼睛也被油灯得火苗晃的发花。楼梯处传来木板被踩动时的吱呀声,随即眼前的光更亮了。我被这愈强的光线晃的眼前一片雪白,双眼又酸又疼的看不清东西,眼皮一眨,居然流出两行泪来。
“阿弥陀佛,时辰晚了,本寺不接待香客过夜,女施主用些斋饭,便回去休息吧。”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眼前的东西随着双目酸胀变得分外模糊,只隐约见得楼梯口站的那人是那个带我到这里的老师父。我将手中的许愿牌挂好,冲他合十行了个礼:“多谢师傅,斋饭就不必了。我再找一会儿。”
老师父看着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将手中装着斋饭和油灯的托盘放在一旁的地上,手伸到衲衣的衣襟中摸索着,先是摸出一副花镜带上:“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给你包上。”说着又摸出一卷绷带和一小瓶碘伏。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这才发现我右手拇指根部连着虎口被磨出了血来。我不由得有些发笑,站直的一瞬觉得腰酸的像是要断掉。我走过去扶着楼梯扶手在台阶上坐下:“师父好佛法,竟连我伤了也能算出来么。”
“女施主说笑了,”老师父坐在我右手边,拧开碘伏的瓶子帮我消毒:“自掌管寺内施主祈愿以来许多年,这两样东西贫僧一直随身带着,怕的就是有施主来消愿时伤了手。可惜,却一直没怎么用得上。”
我有些奇怪:“他们都能一下找到自己当年挂的祈愿牌吗?”
老师父摇了摇头,老花镜下的眼轻轻眯着,扯开没拆封的绷带:“寺里香火旺,祈愿的施主很多,消愿的极少。贫僧二十多年共见过不到十位,大多是寻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像施主这样从头午寻到入夜时分的还从未见过。”绷带在我手上比了比,他说:“施主因何有此执念呢?”
我一愣:“要消愿也是执念吗?”
老师傅抬眸看我一眼,眼中带着慈爱的笑,却什么也没有说。
是啊,十六年前的愿,为什么要消掉呢。
我忽然就想起机场五月初的机场,眼前是一片令人曝盲的白光,随即是一个略带微凉的怀抱,怀抱的主人双手勒的那样紧,像是要把我闷死在他臂弯里。
孽缘,我当年一心求得的孽缘。
手上的绷带勒的有些紧,带起点轻微的疼。我回过神来,眼眶里又是一阵难忍的酸:“因为……因为当年我所求的,如今纠缠不起了。”
“阿弥陀佛。是不是纠缠,只在施主如何看它。当年失主执着许愿,是在与‘结缘’二字纠缠,如今施主执着消愿,何不是在与‘了却’二字纠缠?”
我隔着灯火看着老师父的侧脸。那是一张褶皱并不深刻的脸,比一般的老人要丰润光洁的多,即便睫毛与眉峰的灰白都像是染了薄霜,却丝毫不见苍老与凄惶。他缠绷带的手法并不娴熟,却很仔细,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带着佛门中人特有的悲悯与慈爱。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温柔亲切的一张脸,我忽然就觉得眼睛里的东西再也忍不住。
老师父把绷带的结打好,像是轻轻叹了口气:“施主既还有执着,缘分便是未断的,又何须在意一块牌子呢。”
我被他问住,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许久,只好起身告辞:“我先回去了,师傅您也早些休息。”他一脸慈爱的冲我笑着点头,我也对着他笑了笑:“不知明天寺门大开的时候,这座大殿能否进得来?”
老师父愣了一下,而后苦笑着叹了口气:“施主当年求的,可是姻缘。”
见我点头,他端起地上的油灯,带我走向大佛另一边的区域。
“来佛寺求姻缘的人本就是极少,于是干脆单独理出一派木架来安放。毕竟求姻缘与求财求名不同,讲究的终究是一个缘字,更难求得,当离佛祖更近些才能灵验。”
老师傅的手在拿牌木架上轻抚着,像是回忆着什么。我看着在他身后最深处的一排木架,那排架子上只挂了四五张木牌。我一一分辨着,只见其中有块木牌下坠着的铃铛已经生了铜绿,流苏的红和木牌上的漆色都因窗外阳光的常年照射而退了不少,却还干净的不染纤尘,看得出平日里寺僧打理的勤快。
木牌是当年的款式,红色的底漆,没有金线描边,唯有一行黑色的小楷,是我的笔迹。
“求佛祖庇佑信女墨红尘可与林幼清结缘。”
巴掌大的木牌就那样静静的挂在那里。我找了它一整天,此刻却忽然不敢去摘。
出极乐寺时已是将近深夜,繁茂的古木已经把下山的路面遮蔽成一片森影。山上的寺院和山下的街道相距不过一公里,却像是梵境到人间的转换。
雨已经彻底停了,车子开过了山门牌坊,凤尾山下又是一片避无可避的人世喧嚣。我坐在副驾后的后座里,扭开一瓶矿泉水倒在许愿牌上试图搓掉上面的字迹,但来回试了几次,我的指纹都快被磨平了,那字迹却不见有丝毫的褪色。
墨五坐在我身边,看着我一遍又一遍的往木牌上撒水,终究伸手拦了我:“十六年了,早渗进去了。”他把那块木牌从我手中抽出来:“我回去帮你烧掉。”
我看着那木牌在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着,留下火辣辣的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