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我明白,我也理解,那我换个问题问你,你当初报考公务员的时候,想做什么岗位的工作?”
“麦田里的守望者啊?”
“没那么高级,就是觉得在山里转悠挺好的,多关心关心树和树之间的事,少管点人和人之间的事。可我考了两年也没考上,后来我们这边的林业局也撤了,现在又庆幸,幸亏没考上,不然也是白玩。”宫浩无奈地笑了笑,又说,“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你啥命啊?”
宫浩听丁唯珺语气不对,扭过头看她。丁唯珺果然脸色和语气都变了,说:“我问你,你啥命?烂命还是狗命?”
“你怎么了?”
“我真是瞧不惯你这种人,人有时有情绪可以理解,低落和emo了都正常,但别动不动就往命运上扯。你这才经历多大点事,就开始怪命运了?没有热爱的事情就去找愿意做的事情,没有愿意做的事情就去找不讨厌的事情,没有大的方向就找小的目标,没有长远的计划就去找眼前的动力。我之前采访过一个搞水稻的老头,人家出监狱时都六十多岁了还去创业呢,你年纪轻轻没病没灾的在这儿矫情个什么劲!”
宫浩没见过丁唯珺这副样子,义愤填膺地把他训得像个孙子。他一下子说不出话,只说:“我……我……”
“别给我在这儿我我我的。”她指了指窗外又一辆经过的火车,“那个火车就在那儿,一天他妈有几十趟,现在你想跳上去没人能拦住你,你想卧轨的话,也没人能拦住火车。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继续在这儿坐着,继续在这儿闹情绪,但我告诉你,你闹的时间越长,就只会让我越恶心你!”
丁唯珺说完起身大步离开了,走出那间满是阳光的屋子,走出那栋白色的房子,推开门,外面仍旧是完整的冬天,冷风向来让人清醒。
她快步朝山下走去,不想让宫浩追上自己,也是想甩掉刚刚的那些愤怒,她害怕,慢一点的话,那愤怒里的往事就会追上来。那往事里,藏着她这些年人生的凛冽,和这身边的寒冬一样无孔不入。
往事确实无孔不入,可也如云烟飘**,东一丝西一缕,想抓又抓不住。
可可的姥姥今天过生日,亲戚朋友都赶到郊区的老房子里吃饭。老房子的灶台出了问题,一烧火就冒烟,可可的老姨边做饭边咳嗽,呛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埋怨她妈:“一个人还住在这儿干啥?赶紧跟我搬市里住就完了呗。”
可可姥姥说:“你爸才走两年,万一他不知道咱们搬家了,一回来见不着个人,怪冷清的,这房子我再守两年,实在守不动了再说。”
“妈,你可行了吧,别说这些吓人倒怪的话了。”可可老姨挥着炒勺,半个身子都快探到大铁锅里了。她又起身冲着在里屋和客人聊天的程松岩喊:“姐夫,你帮我去买点干辣椒呗,这炖大鹅里放点进去,辣乎的也挺好吃。”
程松岩也回得自然:“行,我马上去。”他转过头就说:“可可,你去跑趟腿。”
可可说:“行,等我玩完这把游戏。”
可可老姨说:“等你玩完,菜都煳巴了。”
“那还是我去吧。”程松岩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被可可姥姥叫住了。
可可姥姥说:“你别去买了,我记得仓房里好像有两串,我秋天自己串的。”
可可老姨说:“妈,你那是去年串的,今年你都没种辣椒。”
可可姥姥说:“是吗?我咋记得种了一垄啊!”
程松岩就笑了,说:“你们娘俩就别掰扯了,这个官司我给你们断一断。”他说着就进了仓房。
仓房里一股发霉的味,靠墙摆了几个腌菜缸,其他地方堆了些乱七八糟的杂物,都分不清年头,也看不出留着的作用。他在仓房里翻找了一下,找得满手灰,还真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一串干辣椒,但也分不清到底是今年的还是去年的。
他把辣椒拿出来,一拎线头却断了,辣椒都落在了抽屉里的一沓纸上,他就干脆用那沓纸托着辣椒出了仓房,回到厨房,说:“还真找到干辣椒了。”
可可姥姥说:“看吧,我就不能记错。”
可可老姨说:“没准就是去年吃剩的。”
“这玩意儿去年今年的都一样,也就下锅里入入味。”程松岩说着把辣椒倒进个碗里,手里的那沓纸也要塞进灶坑里烧了,却突然觉得不对劲,那沓纸上是一排排长短不一的文字,有一行他好像在哪儿看到过。
“你是夏日里的野火,坟墓上的闪电,草丛里的银河,我身上的脉络。”
他稍微想了一下,就想起来了,这是可可妈妈给他念过的一首诗,她当年被害前,就是在做这本诗集,她遇害的现场,那个长头发的诗人也在。
他愣在灶坑前,可可老姨说:“姐夫,你发啥愣呢?手里拿的啥啊?”
程松岩直起身,说:“没啥,我就寻思这纸挺好的,直接烧了可惜了,留着引火用吧。”
他走出厨房,走到院子里,又走到大门前,才反应过来,自己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儿了,便掏出根烟来抽,一边抽一边望天,深冬里,阳光还挺亮的。真快,这人间的一年又要过去了,也不知道她那边的日子是不是也按年算的?还是说那里只是在重复着同一天的光景,就像他一样,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可还是怎么也走不出那一天,一想到她,心里仍旧是揪揪着疼。
注释:
[1]扬巴:方言,指目中无人,趾高气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