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沈队长。”
沈队长苦笑了下,说:“本来挺好的事,却没想到闹成这样。”
“对不起,是我害了程警官。”
“姑娘,你可不能有这想法,这就是一场意外。”他顿了顿,“非要追究的话,那也是王相佑,本来都要死的人了,还闹什么自杀啊。”
丁唯珺点了点头说:“谢谢您宽慰我。”
“行了,我要去执行任务,挺急的,不能再久留了。”他转身要走,临走前又看了眼程松岩的遗像,说,“老程,安心上路吧,你是个好警察。”
就这一句,丁唯珺的眼泪又一下子涌了出来。
沈队长离开后,丁唯珺也来到了室外,转了一圈,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她刚才在里面没见到宫浩,此刻想打电话给他,想了想,又知道他肯定在忙,葬礼和婚礼一样,从来都不会井然有序,总是乱七八糟地忙叨。
她便又收起了手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今天天气挺好的,冬日里难得阳光充沛,落在身上,添了点暖意。
昨天主任给她打电话,催稿子的事情,她传了一张诊断书过去,主任吓坏了,批给她一个长长的病假。但随即,她又把写好的稿子传了过去,故事中,小福尔摩斯照旧,程松岩化名,自己的这一部分隐去了。主任回了个大拇指点赞的表情,便再没了消息,满意与否,他都被那疾病吓退,不会再叨扰她了。
这么一来,她的这趟工作就算完成了,好与坏无法自行评说,但对自己的人生来说,这一趟却真的有如一艘空帆船,能满载些什么归去,也就快有了定数。
她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殡仪馆里传来女人的哭骂声,她急忙起身进去看,刚走到门边,就见张桂琴被宫浩拉拽着,但她还在使劲往前冲着,踉跄着,谩骂着:“你滚!你滚啊!我不想看到你!你害得我们家还不够吗?你怎么还不死啊!”
丁唯珺顺着她谩骂的方向,看到前方一个枯瘦的男人站在那里,一身黑衣,鸭舌帽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容,可仅凭那露出的嘴和下巴,她也能认出来,那个人是王相佑。
他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应该就是他的弟弟,他拉着王相佑,一边鞠躬一边后退,姿态里全都是虔诚的道歉。可可也哭着从里面冲了出来,她捧着一个布袋子,用力地砸向王相佑兄弟俩,吼着:“我们才不要你们的臭钱!你还我爸爸!你还我爸爸!”
那钱滚落在地上,这回没有被风吹散,一捆一捆,捆得扎实,就如一堆砖头般,砸在雪地上,太沉了,谁都捡不起来。
丁唯珺看着王相佑和他的弟弟离开,那回头的瞬间,他觉得王相佑看到了自己,因为他又努力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方向,就那一下,他的帽子被风刮走了,时隔多日,丁唯珺再次看到了他完整的五官。
她的心一咯噔,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她突然发觉,自己和他的眉眼,竟真的有几分相似。
王相佑有一种说不清的嘴角微微扬起的表情。
就连这上扬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几天后,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一切的猜测都成了真相,丁唯珺的身体里,确实流淌着王相佑的血液。当结果尘埃落定的时刻,丁唯珺反而因内心长久的等待而没了波澜。
接下来,王相佑答应了给丁唯珺捐赠肾脏,医院给两人进行了配型,也给出了可以移植的答案。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是霉运走到尽头时,是跌入谷底后,每迈一步,都往上走的否极泰来。
手术前夜,王相佑主动约丁唯珺见了一面。宫浩带着丁唯珺到了王相佑病房的门前,丁唯珺竟和最初去采访他时一样,在门前踯躅着不敢进去。宫浩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说:“没事的,我还在门口等你。”丁唯珺镇定了几秒,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昏暗,只有一盏枯灯亮着,王相佑背对着门而坐,身前是漆黑的窗子。听到丁唯珺进来,也没有转过身来,只是轻轻说了声“坐”。
丁唯珺贴着床边坐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局面,人生中几乎没有这样的经验。王相佑除了那一声“坐”,也不再吭声,两人之间的沉默,便在房间里蔓延,但这沉默里,又似乎掺杂了诸多的情绪,如山间的风声,呼啸而过,穿林拂草,却不见踪迹。
沉默良久,王相佑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后,终于缓缓开口:“就当补偿你了。”
丁唯珺没听清,说:“什么?”
“医生说我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这次手术有可能就下不来手术台了,如果真的那样,这个肾就当补偿你了。”
丁唯珺点了点头,心想,他这么想也好,都算清了,没有谁欠谁的。可她又在想他这话的前半句,如果没那样,会怎样呢?
他想着想着,在心里就笑了。
丁唯珺看不到他的笑容,仍旧呆坐在床边,她瞄到床头柜上有本书,拿起来看是本诗集,她翻开看,其中有一页折叠着,打开那折叠页,有几行诗映入眼帘。
丁唯珺看着这几行字,微微发怔,她扭过头去看王相佑,他仍旧坐在那枯灯下,背对着自己,也背对着全世界。
这首诗,或许就是他这一生最后的判词吧。
尽管我也把生命
磨损至死亡,
我带来的丑陋
却比我存活得更久。
注释:
[1]黑瞎子:方言,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