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1年。
雪原茫茫,森林是苔藓,覆盖住也收留住那不安的雪。
水库旁边的小房子里,一个小孩瑟瑟发抖地站在墙角,恐惧又绝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满脸茂密的胡楂,跟个野人似的,手里攥着根铁丝,缓缓向小孩靠近。小孩又往后挪了半步,已是无路可退。男人猛地扑上来,用铁丝勒住小孩的脖子,小孩奋力挣扎着、蹬踹着,却无济于事,小孩的呼吸跟随着男人的呼吸起伏,越来越弱……
“哎!醒醒,醒醒。”
有人推了推自己,丁唯珺费力地睁开眼,气喘吁吁地环顾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哪儿。旁边的操作员是个中年阿姨,说:“怎么做个CT还睡着了?”
丁唯珺坐起身说:“不好意思,昨天加班加得太晚了。”
阿姨说:“我一看你眼睛通红的,就知道你没睡好,我不是说话难听啊,现在都鼓励年轻人要拼搏要上进,但也得有个度,你看你,年纪轻轻,身体就出问题了吧,还没结婚生小孩吧?”
丁唯珺不爱听她说话,冷着脸说:“我不结婚,也不生小孩。”
“那你总还得要命吧?”
丁唯珺皱着眉头说:“我得啥病了?”
“那我哪知道,片子还没出来呢,再说就算出来了,也得主任给你看啊。”
“那你在这儿废什么话。”
“我废什么话了?小姑娘,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呢?”
丁唯珺不理她,穿上鞋子径自离开,一路走到医院门外,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眯着眼睛看天空。南方的冬天很暖和,把梦里的大雪都融化了,她下意识地又回想起了刚才的梦,此刻仍旧心有余悸。
她打开手机,读了一半的资料还停在那里。最近组里分下来一个新选题,叫什么边境风云,就是要做一系列的重大刑事案件纪实报道,这些案件大多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到2000年初,分布在中国的各个边陲。
主任让他们看完了自己挑着去采访,丁唯珺这几天就在抓紧看资料,这杀人的案件看多了,噩梦就找了上来。
这时,她手机响了,是同事刘晓琼打来的。她接听起来,那头急火火地通知她回去开会。她看了眼时间,还要等好几个小时拍的片子和其他的检查报告才都能出来,便掐灭了烟,朝地铁口走去。走了几步,她突然感觉挺累的,索性站在原地,拦了辆出租车,朝公司赶去。
丁唯珺是一名记者,就职于南城报业集团,近些年纸媒衰落,集团转型,旗下的报纸和杂志都上线了App[1],所以对她们采编回来的新闻,时效性已不是第一顺位,现在更重要的是故事性和可传播性,绩效和奖金也直接和这个挂钩。
可丁唯珺却总写不出领导要的爆文。她上一篇文章采访的是一个女人,两年内离了三次婚,她琢磨了半天,给文章起了个感觉能爆的名字——《白富美为何被“前公尽弃”》,好不容易砸起了一些水花,却被当事人投诉了,说她瞎写,自己根本没在KTV坐过台,也没做过整容微调,她这是在抹黑自己。女人带着好几个社会小青年把丁唯珺堵在公司里,道歉已经不管用,非要揍她一顿才解气。丁唯珺虽然憋屈,但也是不吃眼前亏的人,从洗手间跳窗户逃走了。
虽然躲过了一场胖揍,但却躲不过公司内部的处罚,主任在会议上点名批评了她,扣了她的工资和奖金。她不服,说:“是你们要流量的,故事的流量和真实性之间,本来就有冲突。”
主任说:“你别嘴硬,人家刘晓琼怎么就能兼顾流量和真实性呢?同样写女性,人家那篇《财阀家的女秘书》,怎么就写得那么有深度呢?”
丁唯珺不吭声了,刘晓琼确实写得好,她无力反驳,窝了口气,一连几天见到主任都冷脸躲着走。
今天到了公司,一进会议室,她迎头又撞见了主任,主任看了看她,她看了看其他座位,同事都到了,明显就等她一个人呢。她急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上午请假去医院了。”
主任板着脸敲了敲桌子说:“开会。”
丁唯珺找了个离主任远的位置坐下。主任清了清嗓子说:“上次分发的资料都看了吧?今天开会的目的就是领任务,然后去当地走访,写一篇两万字左右的长篇纪实报道。”
主任话音刚落,刘晓琼就举手了,她先选了云南的案件,说是正好可以一边采访一边把蜜月度了。年纪最大的老文,选了离这儿最近的东莞,说老了,远地方懒得去了。这话一出,也就没人和他抢了。张晨霖选了也不太远的广西,那是他的老家,熟悉且人脉都在,顺理成章。
最后留下海南和黑龙江两个选项,丁唯珺想选海南,她年幼时就想去,可是却一直因为各种原因没去成。丁唯珺刚要开口,主任却先把去海南的任务给了新来的女实习生,还让她去那里多吃点海鲜,螃蟹、皮皮虾之类,让她记得带点过敏药……
丁唯珺说:“我也想去海南。”
主任瞄了她一眼说:“海南太晒了,你一个北方人不适应,你还是去黑龙江吧。”
老文搭话:“现在11月份,那里应该下雪了吧?”
刘晓琼看了看天气说:“天哪,都低于零下十摄氏度了。”
丁唯珺冷笑了声说:“没事,我不怕冷。”
“那最好了。”主任起身来到她身边,似委以重任般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好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