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了两步后跪在蒲团上三叩首,而后起身退到灵棚外。
吉时到。入殓,起灵。
两辆黑色的轿车开道,后面跟了辆后斗装着丧乐班的小货车,一列浩浩****的出殡车队在凄厉的唢呐声中驶向远处。车队绕着场部周边的路行了三圈,最终开向农场外的山丘。道路两旁,两排间隔匀称的白杨在微熹的晨光中挺拔伫立,碧绿的树叶随着迎着初生的太阳,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墨卿修看着车窗外的青山,一旁加塞坐进来的凤隐用胳膊捯了捯他:“五哥,你来怎么也不跟我们提前说一声?刚看见你和阿笙我吓了一跳。”
墨七的朋友都随她叫他五哥,唯有陶雪池一口一个“墨总”,透着老实和清白。墨卿修看了看她打着石膏的胳膊,脸上依旧是那样浅淡柔和的笑:“你怎么样?”
“没屁事儿。”她满不在乎的咕哝了一声,眼珠一转,问道:“好歹我也是为了给小阿呆家当保安,你看,能不能,嗯?”
“拿单据去集团财务中心,全额报给你。”
“……算了吧,全额报销你还不如给我介绍个男人。”她说着顿了顿,随后十分严肃的看着他:“我说五哥,朋友就该你家就是我家你妈就是我妈,狗仔来闹事这个风儿你透给我们,我们一点儿意见都没有。但小阿呆的精神面貌你也适当关照一下啊!”
他抬眸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天小阿呆她姥姥出事儿的时候我在呢,呆妈说的那叫什么话?怎么就是小阿呆气死她姥姥了呢?这段时间她自己身上的事儿本来就不少,明明是那帮记者以笔为刀杀人无形,她舅舅姨妈都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她妈这么不依不饶的,这不是往人心口戳刀子吗?”她越说越气:“这事儿就搁咱小阿呆脾气好,要搁我,今天办完丧事,明儿就登报解除母女关系。”
啊,怪不得她哭的那么凶。
墨卿修淡淡的听着,笑着问她:“你现在跟我说的倒厉害,当时怎么不说话?”
“我能怎么说?人家长辈训自家姑娘,我还能打呆妈一顿啊?”她说着撇了撇嘴,而后又义正严辞的捯了捯他:“五哥你不一样啊!你是小阿呆的老板,算衣食父母吧?你跟呆妈平辈啊,我们说不了你能说啊!墨七说了,文斗找墨五,武行找兰笙,妥妥的!”
“阿隐,我只比你们大两岁。”
“只大两岁怎么了?小两岁你也是小阿呆的老板,不算一个长辈也算半个长辈!我比林幼清也小两岁,可真按我妈那边林家家谱论起来他还得叫我声小表姑呢!”
她说得有理有据,正此时车子停下了。前排的赵晓晨回头:“五爷,到了。”
山势和缓的半山腰有一片公墓,公墓向东几百米靠近山脚的地方是一座殡仪馆。所有人站在遗体告别厅里看着老人的遗体被抬进燃烧室,沉淀三天已经淡去的悲痛正快速的复活。四周开始响起低低的抽噎声,渐渐的,又转为一阵阵的嚎啕。
墨卿修看着最里面的那个人,尖尖的白色兜帽罩在她头上,消瘦的背影被白色的孝衣包裹着,更显得无比单薄。他转身两步走到门外,向身后紧跟着的赵晓晨伸出手。赵晓晨愣了愣,随即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
太阳刚升起不久,天空正由淡青渐渐转为湛蓝。这里的空气本就比麓林清新,在这山中更是澄澈透明。一支烟燃尽,他看着头顶晴朗无云的蓝天,那带着凉意与草香的空气吸进肺里,仿佛这就是一个无比纯净的世界,仿佛就连生活在这里的人,心思与喧嚣中打滚的人比起来也要单纯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原本慢慢充满悲戚的大房间已经渐渐安静下来,山间安静的风声与清晨的鸟鸣成了此刻的主音。可这静谧的氛围中却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喊:“都怪你……都怪你啊!”
他转头看去,最里面的位置,披着白色孝衣的人正一脸木然的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骨灰盒,一旁的一个妇女正抓着她的胳膊疯狂的摇晃哭喊。那女人的力道很大,她那幅单薄的身板似乎就要被拉的倒下。可她却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满目平静的转身,捧着那个骨灰盒走向自己所在的门口方向。
“你啊……我当初咋不直接掐死你!”
那女人的哭喊越发凄厉,最后竟扬起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她整个人被那力道带的一歪,手中的骨灰盒差点落在地上。
满屋子的人都被这胡来的变故惊住,他的眉头也随着那一巴掌骤然蹙了起来。
“阿姨!你要干什么!”
兰笙第一个冲上去将那女人从她身边分开。陶国忠也反应过来,将那女人拽到角落里,大声呵斥着:“李凤霞!你有完没完!你想逼死小丫啊!”
那女人被吼的一愣,而后又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我这是……我造了什么孽啊……”
所有人都像是被这一声哭喊唤回了神,急急的向两人的方向聚拢。嘈杂的声音瞬间将一切淹没,她却依旧沉默着向门外走。直到被人挡住了去路她才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人,她的唇角轻轻勾了一下,脸上的疤痕随着这一笑扭曲起来,看上去有些恐怖。
她将重重的骨灰盒小心的移到自己的右边臂弯上,空出的左手在对面的人的脸上擦了擦,嗓子哑的失了原本的音色,语气却似乎带着笑:“墨七,叫他们让一让呀。”
太阳明亮的光线从遥远的天空洒下来,山间的万物都随之苏醒,林间麻雀的叫声应和着渐渐扬起又渐渐平息的哭声,透出一种别样的凄楚。陶国忠和一个中年男人将挽幛扯平撑在骨灰盒上方,另一个中年男人抱着骨灰盒将它放进墓位里,直到盖上石板都没让那紫红色的盒子见到丝毫阳光。男人们抄起准备好的铁锹开始填土,周围又响起低声的啜泣。
墨卿修看着黑色泥土渐渐盖住石板的面目,蓦地感觉右边肩上一沉,原本站在自己身旁的人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直挺挺的倒在自己身上,那细瘦的肩膀在他的肋骨上狠狠撞了一下,竟似将他撞的连内脏都揪起来一般疼。
他反应极快的伸手将她扶住,在这点响动引来更多人注意之前,他向赵晓晨和兰笙使了个眼色,抱起她向山下的停车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