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其他。
成睿一出城便被花奴截了下来,眼前的女子穿着不甚合体的灰色男袍,似乎一脸怨气地看着他。
成睿偷偷扫了四下里一眼,苦笑一声,“殿下,殿下都放我离去了,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花奴不说话,瞪了成睿一眼,一把抓住成睿的衣袖,就死命地往城门里拽去,“不想给殿下惹麻烦,你就乖乖地随我走一趟。”
成睿在心底哀嚎了一声,任凭花奴拖拽着,进了一家酒肆,酒肆的雅间里,姜玉姬就静静地坐着品茶。
成睿在掀帘而进的时候,有着那么一刹那的恍惚,仿佛项羽营帐里的姜姑娘与面前的公孙夫人的面容就不断地交替着,终重叠在了一起。
花奴在一旁一脸不耐烦的清了清嗓子,他方醒悟了过来,收回了目光,急急地跪伏于地,“请夫人恕罪。”
姜玉姬笑着抬了抬手,“花奴你且饶过他去,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在那边的营地里见到过一个和我长得极其相似的女子,姓姜。”
成睿不敢起身,只是微微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点了点头,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般,又猛然摇了摇头。
“你一直跟着董越将军,定是什么都知道的,是他交代过不许你对外人说的,是不是?”姜玉姬依旧和颜悦色地问道,“起来说话,花奴,给他一杯酒压压惊,他还是个孩子。”
成睿一脸惶恐地在角落里坐了,双手捧着黑漆双耳小杯,再次点了点头。
“好,那我再问你,你在营地里能见到那位姜姑娘,是不是?”
“我,我只是负责喂马,项将军有时会带了姜姑娘一起去骑马,就会见到。可是后来战事一忙,就甚少见到了,加上上一次,姜姑娘又中毒箭,就很少出帐了。”成睿惴惴不安地回道。
“那姜姑娘的毒可解了?身子可有大碍?现如今如何了?可有在调养?”
“毒是解了,可是听说那一箭让姜姑娘落了胎,”成睿说完,却又陡然间慌乱了起来,甚至于声音都隐隐有着些哭腔,“董将军说这事不能随便说,关乎姜姑娘的名节,可是后来,后来项将军娶了姜姑娘,就在战地上,现在都称姜姑娘为项夫人。”
“此事当真?”姜玉姬微微讶然,长吸了一口凉气,却又仿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般,“他,真的娶了姜姑娘为妻?”
“嗯,那天营地里还破例准许饮了一坛酒,大家都说姜姑娘命大,是项将军的福星,自她来后,项将军每战必胜,所以项将军也对姜姑娘特别好。”
姜玉姬久久悬着的一颗心终稍稍落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担心着什么,在得知董越这个人的存在和这个人的身亡后,她的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人便是虞姬,可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隔着刀光剑影,飞箭如雨,她却怎么都不相信,那个曾经满眼怜爱地看着她的男人,会亲自结束一个人的性命去。
她自认不是一个不辨是非的人,身处乱世,战事频繁,生与死,不过是一线之间的距离,她也隐隐知道那个人在战场中的骁勇,可是要真正直面死亡,她想,她亦是缺乏那么一丝丝的勇气,尽管她刚刚以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回,伸手取下发髻上的一枝勾连云纹素金簪,连同一方锦帕递给了花奴,和颜悦色道,“既然你是要赶着回去复命,我也不会耽搁了你的行程。这是一封家信,烦你趁机交予姜姑娘,而这一枝素金簪,也是赠予姜姑娘的,贺她百年之喜。成睿,我相信你才让你做这些,而且,与殿下交复的命令并无任何相冲突之处,所以,你是不会拒绝的,对吧?”
成睿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起身接过了花奴手上的物品,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不妨与你实说,你认识的那位姜姑娘,与咱们夫人可是有渊源的,都是姜氏族女,这下你放心吧,”花奴抢白了成睿一眼,又从他手中抢过绢信和金簪,自取帕子裹得严严实实,方再次交到成睿的手里,“可都收好了,若是丢了、弄坏了,夫人性子好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项羽离开议事厅回到自己的帐营时,一眼便看到了躲在营帐后侧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朗朗悬挂于正中天的月影,就将那个细小的身形拉得颀长。
他一闪身便出现在了那个身影的面前,清淡的月辉下,他认得出,是马厩的一名小士卒。
小士卒显然是大吃一惊,受了惊吓慌慌张张地后退着,直到后背抵到一株大树的树杆,无路可退了去,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哭泣了起来。
他从小士卒的身上找到了一个团成一团的布帛锦囊,打了开来,一封字迹清秀的书信,一枝他记忆深刻的金簪。
是她的东西,似乎隐隐地,依旧残留着她的发香。
他越过锦囊的上缘看着在自己脚边缩成一团、正瑟瑟发抖的小士卒,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叫成睿,陇西郡人氏?”
他看到那个小士卒微微抬起头来,怯怯地打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飞速地低下了头去。
“你下去吧,马厩的吉叔今儿一大早还在四处问着,说是一宿没见你回来,早膳也没吃。如今既然回来了,就去见见吉叔,问个安,省得他老人家担心。”项羽缓缓地将锦囊收进怀里,只觉得全身血液在一点一点地沸腾起来,他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波澜,用了最平和的声音,“既然是有人托你带给夫人的,我也就不追究你私自出营之事了,这东西我转交了便是。还有,倘若下回能再见到她,也替本将军问候一声。”
他看到小士卒将信将疑地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四下里探视了一番,然后拔腿便跑。
他就站在那棵大树下,借着皎洁的月光,再一次将锦囊打了开来,浅姜黄色的绢帛,清秀的小篆,不过是寥寥几行字,却满满的全是关切和问候之意……只不过,不是给他的。
他将那几行字一排排的用手指抚过,他甚至感觉得到她在如豆的灯烛下提笔疾书的情景,他猜测她在书写时定是微微蹙着眉,定是心怀满满的焦虑与担忧。
他靠着树干滑坐了下去,他想起几个月前,他也是这般坐在一株大树下,背靠着冰凉带雪的树干,看着她浅笑盈盈地递过那半只烧得发焦黄的竹筒来,可是……他闭上眼去,将那一方绢帛按在自己的胸口处,仿佛,仿佛那些写给虞姬的问候,便全然穿透了衣衫布帛,回**在了自己的心里。
他记得那只金簪,在她归宁的那一日,他站在那山头之上,便远远地瞧见了她一身的华服,珠玉琳琅,钗簪华胜,而这只勾连云纹的金簪,便在初生的阳光下生生刺痛了他的眼去。
而现在,她却托人将它转交给虞姬。
他想,她定是已然知道了虞姬替他挡箭,他在战场上娶虞姬的变故,因为有董越、有成睿,或许,还有其他人。
他想是他大意了,可是这样也好,至少,他的名字,她会时常听到。
他仔细地将东西收好,可是,他依旧不确定应不应当转交给虞姬,他推开帐门,一盏微光的灯烛就在角落里静静地燃烧着,烛光尽头的桌案上,虞姬披了件月白色的外袍,就趴在桌案上沉沉睡了去。
他看着她的脸,她的脸在月白色外袍的映衬下显得苍白一片,他不由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她的头发,如绸缎般的长发,便如同一抹风一般地从他手心里滑过,仿佛什么东西,他想抓,就是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