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虞姬02
那是他颇为熟悉的羽箭,那箭簇顶端绑着白鸽的尾羽,那铜制的箭尖上,淬着五樱草混合着罂粟花的毒汁。
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可他的心底,却在一寸寸的沉下去,如同沉进了千年的冰川里,沉的他的心瑟瑟的疼,坠坠的疼。
他要救她,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他在瞬间想明白了,倘若她不再存活于这个世上了,他留在这里,留在这座不属于他自己立场的兵营里,还有什么意义?
他破天荒地去求了子婴,用了最卑微的姿态,他不知道自己的那一句话触动了心如玄铁般冷陌的子婴,他看到他眨了眨眼,竟然命他的贴身侍卫带了孟侍医同去。
他知道孟侍医的精湛医术,在远远看到那个受伤的身影时,他心底泛起的,竟然有着阵阵的酸意。
那个素来不懂怜香惜玉,一度将她遗忘在屋顶上的男人,竟然破天荒地将她抱在怀里守了整整一夜。
他不知道心底的那抹酸意里,是不是也带着一丝的欣慰,和放心。
毕竟,那个人心里,开始有了她。
毕竟,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不心存感激。
他站在一片荒芜的草地里,旷野的风吹来,吹得他几欲落下泪来。
他看着那个男人向他走来,由着那个男人将他如同拎小鸡般拎了起来,破碎的盔甲,衣领勒得他窒息,他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个被子婴称之为“可以搅得天下大乱”的男人,他告诉他,倘若孟神医还不了他一个活生生的姜姑娘,他大可将自己大卸十八块,扔到野地里喂狼。
如果她真的不在了,他活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不如,随她同去。
他猜测着是他的笃定让他松开了手,放过了自己,可惜不是。
后来,当在雍丘那一战,当他与李由大战上百个回合,最终盘龙戟贯穿李由的心脏时,他却转过身来,眼底泛着湿意对他的说,“董越,送他回去,厚葬。”
那一刹那,他察觉到了他的悲悯之心。
就如同子婴所说,“他有一颗不合适宜的怜悯之心,于治世,是份大爱的情怀,受天下人敬仰,只可惜,他身逢乱世,他的怜悯,会让他万劫不复。”
那个死去的李由是秦军少有的良将,是他强有力的对手,是死于他刀下的亡灵,可是,他却要给他最尊贵的待遇。
只因,李由是忠臣,亦是良将。
尽管,是大秦的忠臣,大秦的良将。
他亲手扶了李由的灵柩送他回故里上蔡以安葬,他一路都在想,倘若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会真正地投诚项羽,用他最忠诚的心。
只可惜,他没有多余地选择,他的命运,在他董氏一族成为公子扶苏的门人时,便已经注定。
他改写不了自己的宿命。
他杀了项梁,一如他给子婴的承诺。
没有了项梁,项羽会带着仇恨,拼尽全力,成为子婴手中最强有力的一把刀。
他听到了风声,听到了刀刃在风中微微颤动的声音,他便知道了,他终究不忍心,不忍心杀了他,他睁开眼来,缓缓的一笑,缓缓的对上他泛着不解和不忍的眼眸,然后,他感觉到了脖颈间陡然而至的一抹凉意。
“明日出征,本将军,便用这逆贼的鲜血,祭旗!”
成睿顶着一张哭得脏兮兮的脸候在府邸门前的瑞兽下时,子婴正在书房带着一脸审视的看着朝中的大将军章邯。
一刻钟前,卫管家双手呈上两封拜帖,小声地嘀咕着,“殿下一走便是数日,虽然老夫也猜得到殿下的去处,对外,可一直在解释着,说殿下感染了风寒,这些时日正将养身体,闭门谢客。自李丞相被下大狱后,便时常有朝中官员前来求见,老奴也一直这般推脱着,可这章将军昨日来访时,却问夫人是否可以一见?”
子婴笑着合上手中的拜帖,抬眼看向卫管家,“他可有说什么?”
卫管家摇了摇头,微微蹙着眉,“章将军之前任少府,掌管朝廷所需山海池泽之税,最近竟然被朝廷派去领兵打仗,竟然也能打出胜仗来,可见是个足智多谋之人。这两日战事刚刚平息了些,便频频不远万里回来前来拜访,不知是否还有他意,殿下还是要小心为上,索性,托病不见?”
“不过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章邯文官出身,且为人素来高洁,在朝中为人也颇为低调,若他来了,好好请进来招呼喝茶便是,哪里来的那样多的废话,”子婴将拜帖重新递到卫管家手中,起了身便要离去。
“在平常人眼里,殿下远离朝堂这么久,他为何突然至此,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蒙云正整理着书架上的竹简,插了一句嘴,可尚不及说完,便被子婴抬手打断了。
“往常那些官员前来求见,可都是趁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只有这个章将军,光天白日的,到是真正身正不怕影子斜,”一旁的姜玉姬笑着出了声,“云侍卫这般警慎,也是应该的。”
章邯被门上人请了进来,他进殿便是一揖到底,“少荣前来谢殿下救母之恩!”
子婴闻言一怔,转眼看向已避于一侧的姜玉姬,心下已是猜测到了三两分,只得抬了抬手,命人看了座,“章将军请起,此话何讲?”
“父母之前去探视远嫁生子的小妹,可料遭造反之流的肆意掠夺,父亲腿疾复发,而母亲亦是受战火惊吓,倘若不是殿下府上施以援手,少荣怕是要愧对章家列祖列宗了。父亲记忆力也不好,无法描述出当时好心人的横样,只当是近乡的邻里,寻访了好些时日,不得所终。幸好母亲身子痊愈,说记得驾车的马耳朵上有标记,画了下来,少荣才辨识得出,那车马是出自殿下府上,是夫人宅心仁厚,出手相救,不但留下了银两,还寻了医馆。后少荣奉命出征,战事吃紧,这谢恩还礼之事,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耽搁了下来。”
子婴转脸望向姜玉姬,轻笑而语,“夫人还做了些什么事情,本殿竟然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