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你们……咳咳……不要说了……”沐沧澜费力的摇了摇头,面上微笑如佛前拈的一瓣幽兰,“解开这药,我好……散功……”
“太傅!”榻前二人齐呼出声。
“我也不想死啊。”沐沧澜淡然笑出声来,然后看向胡福,“跟陛下说:是我自己散的功。其他的……咳咳……就不要再提了……”
“是,太傅。”老总管重重磕下头去,面上老泪纵横,“谢太傅苦心。”
沐沧澜又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流光如水,静缓的于黑暗中潺潺流过: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挽不住温柔,是谁人在唱离歌?那无声的喘息如此哀戚,像是斩不断的尘网纠葛,叫人怎忍心留那一人独陷,这世上最深最冷的孤独……?
足三里上一痛,而后四肢百骸里渐渐涌上股暖流——那是被迷药压制的内力终于得以解脱,快意的流动于每一寸经络,却也带来不可抑制的痛楚,释放的内力也同时推动着毒素的泛滥,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都像有群蚂蚁在啃噬,酸麻的感觉腐蚀着最后的意识。
“太傅?太傅?!”
众人的呼唤拉回他最后一线清明,“开始吧……”他点了点头,再无力睁眼,终于陷入了无边死寂。
上前施针辅助化功的太医却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唤从那唇间溢出,隐约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曦儿……”
御苑春去,百花残败。
假山上孤零零的凉亭之内,皇帝将一脸的泪珠埋进了双膝之间。
风摇树动,新绿满枝,天光万丈,生机无限。
唯有那金光辉煌的龙袍怎么看怎么透出无边的绝望——
帝王之怒,血流飘杵;帝王之哀,却只将一人深埋。
胡福走上前去,再不能忍受,扑通一声在那人面前跪了:“皇上……”
皇帝没有抬头,声音里鼻音浓浓:“怎样……”问出口的瞬间,身体忽颤如风中秋叶。
“托皇上洪福,太傅之毒已解!”
“真的?”怀曦骤然抬头,眼里波光流泻,“他怎么样?”
“回皇上:太傅内力尽散,但毒素也随之尽除。据太医说,毒素拔得十分干净,应当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但这一番毕竟对太傅身体伤害甚大,又兼太傅身子原就本源亏损,可能……可能需要漫长时日精心调养……”
怀曦猛然闭目,扇睫剧颤:“这漫长……究竟是多长?”
“皇上……”胡福声音里也带了哽咽,“太傅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请皇上千万要想开一些……”
两行清泪沿着九五之尊的面颊流下,无休无止,十七岁的天子哭得像个孩子:“是朕!是朕害了他啊……”
“不,皇上,您万万不可自责,千万要保重龙体!”望着那不住流泪的人,胡福额上磕出了鲜血,“太傅护驾乃是臣子本份,并非皇上之责;化功解毒,也是他自己的决定——启禀皇上:太傅的内功,是他自己化去的!”
“你说什么?”怀曦睁眼,精光暴射。
“老奴说的是实话:刚才您走后,太傅醒来,自行化去了内功。”
“怎么可能?!”他想起朝堂上他非同寻常的荏弱,“他身子那么弱,哪里来的力量化功?”
“皇上!”胡福重重叩首下去,“老奴不敢再欺瞒皇上:前日太傅晕倒之后,老奴为了让他能安心在宫里修养,请医正在药里放了十香软筋散。老奴欺君犯上,请皇上降罪……”
十香软筋散?!怀曦已再听不清旁人的言语,脑中轰鸣成一片:难怪他会昏睡了那么久;难怪他会虚弱得连站都没法站;难怪他会连伸手一推的力量都没有,而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那致命的魔爪!
难怪……
难怪,他会有那样的笑,带着那样深沉的悲哀……
难怪……
想着想着,他忽然开始苦笑起来,慢慢又变成了纵声长笑,声音如一只受伤的枭鸟,万丈天光都为这凄厉的声音而微颤,一阵风刮过,炽热的焚风竟也能使狂笑的人畏寒似的,紧紧的,用双手环住了双肩——
那副名曰“帝王”的黄金枷锁沉沉的锁住了所有温暖,名曰“寂寞”的冰冷的海总要将这一生深深掩埋。
我不愿!
我不甘!
年轻的君王将十指掐进了自己的两肩。
“起来吧,朕,不怪你。”——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听见皇帝淡淡道。
抱了必死之心的人大喜之下几乎说不出话来:“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