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儿啊,我早就说过:你永远不该因我而为人所胁。”
少年咬住了下唇,陷在了椅内。过了很长时间,才低声道:“也未必就这样严重……郑风如他不就到现在也没受到什么弹劾?”话语无力,隐含辛酸。
沐沧澜眉峰微动,眼底不知闪过丝什么,回答道:“他毕竟权柄还小,年纪也小,朝野上下大多数人都只将他当个弄臣看待。”
“弄臣?”怀曦先是一愣,随即便想明白了过来,摇头苦笑,“这莫非也是他自保的手段?”
却见沐沧澜正色道:“是不是他手段并无干系,只是,曦儿你不该与他走得过近——天子恩宠太过,对臣子未必是福。”
“老师可是听到了什么?”怀曦似乎紧张太过。
沐沧澜避开他一瞬不瞬盯牢了自己的眼,回答:“外头有不少说他以色侍君的风传。”
“荒唐!”怀曦拍案而起。
沐沧澜抬眼,眸子沉黑,不知作何感想,仍是那般淡定言道:“熄灭流言最好的方法不是用愤怒,而是用事实——曦儿十七了吧,是该选妃立后了。”
像被支箭簇迎面射中,怀曦倒退了一步:“什……什么?”
沐沧澜眼波未动:“大婚即是成年,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亲政。”
怀曦不敢相信的望着他,喉咙里似血似气:亲政?那他有没有想过他除了是个皇帝,更还是最敬他爱他的曦儿!他又退了一步,大声道:“不!”
沐沧澜敛睫一笑:“偌大寂寞宫闱总该有人陪伴。”
“不!我只要你陪!”埋藏了七年、发酵了七年的念头如烈酒般顷洒而出,灼得人心的伤口火辣辣的痛。
无人看见沐沧澜在袖中握紧的拳,一下子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毕现,只看见他无改的微笑:“孩子话。老师老师,总要老死的,哪能陪得了你?”
那就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说我做得到,你可又信呢?!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上天犯的错,又为何要我来背呢?!
无声的呐喊,无人回答,只有心头的烈火却比以往更燃得猛烈。怀曦盯着他,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我不是孩子了!”
声音震得金銮殿都仿佛一颤。
但见沐沧澜转过了眸去,窗外春花摇曳,却半点乱不了他深眸,淡淡道:“我知道。所以,当亲政了。”
自从太傅走后,皇帝就一直独自立在御花苑之中。胡福在门外徘徊了半天,终于还是走了进去,躬身提醒:“陛下,该用晚膳啦。”
预料中的,没有回答。
内侍抬起眼来,看见飞烟般的春花中,皇帝的脸色氤氲如雾,手中有意无意抚摸两下那纸鸢,眼睛却不知在何方凝注。那神色让人不由想起以前服侍过的人来,曾几何时,这朝阳殿中——甚或那太子宫中,也有人这样斯人独立,面色沉沉如四合暮霭,不由轻叹了一声。
没料这一声却被那沉思的人听见了,怀曦终于转过脸来,问道:“怎么了?”
“回陛下,奴才刚才是想到一些东宫往事。”
“哦。”帝王只是随意应了一声,又别过头去。
他却继续道:“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还是太上皇当太子的时候,东宫的花儿也开得像现在这般好,那时候太傅才不过十八九岁,第一次见他,人也跟春花似的……”
果然,皇帝来了兴趣,转过眸来。
胡福就继续:“那是太上皇代先帝主持簪花宴,筵席上到处都是锦衣华服的青年才俊,热闹非凡。后来,酒过三巡,就有人提出来要赛诗,陛下猜是谁赢了?”
“太傅?”怀曦脸上终于露了丝笑容。
胡福也就笑了:“皇上圣明,正是太傅。那时我陪在太上皇身边,从台阶上往下面看去,就看见梨花树下,一个白衣素净的人比那梨花还洁白,一首诗念罢,满座喝彩。”他顿了顿,瞥眼皇帝越来越明亮的眸子,道:“奴才也不懂那诗说了什么,只记得太上皇赞了句;‘梨花一枝春带雨’。后来这话不知怎么就流传了开去,全东宫的人都知道了。”
怀曦抬眸,春风**漾中,梨花院落溶溶月,心中忽有什么也随这明月开朗,不再徘徊不前,扬声道:“胡福,这花苑朕要改一改。”
“是,陛下,奴才立刻就去找人。”胡福舒了口气,“陛下您用膳的工夫,奴才保证给您找来。”
怀曦笑了起来:“好,朕吃饭。”说着,就往外走。
老内侍望着那恢复了矫健的背影,欣慰的笑了:太傅莫怪,老奴只是一心为主。主忧臣辱,你我还不都是皇家的奴才?
一树梨花压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