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继续问:“那为什么帮他们做?”
提到这个,谢光的注意力终于有所回转,絮絮道:“他们拿来的图纸太漂亮了,还有材料,我从来没见过,都带着股异香,奇妙极了。”眼神清澈,如初生婴孩。
郑风如已再不忍相看,垂首只是不住落泪。
“哦,怎么个漂亮,怎么个香法?”这次是沐沧澜问的。
“那些草和树皮都是中原没有的,还有皮子,是真正的人皮,保存得那么好,那么香,他们说,是用蛊虫养的少女的肌肤……”
审问至此,刺客来历还有什么不明白?
朝堂上众人心都一松,刚才各自沉浮现下都只想尽快各自掩盖。
四王何等人物,眼见目下众臣嗫喏情形,又迟迟不见太皇太后来援,已知今日逼宫无望,倒也能屈能伸,也就不做无谓纠缠,顺着道:“果然是西百里那逆贼,哪天捉到他人,必将其碎尸万段!”
“王爷忠君体国,沧澜佩服。”他端坐椅中,紫袍凝重,淡然一笑,与日月齐辉,与江山同春,抬眸朝阶上,“此案就此作结,不知圣意如何?”
那笑如晨曦月华,普天之下,无有私照,怀曦凝望良久,点了点头:“都依太傅。”心中却喜忧参半,浮沉熬煎——
若我不是皇帝,你,又会如何?
想过千遍,却终无法成言。
只听下面四王说道:“既然结案,那便要有个结果:这些人,太傅打算如何处置?”
虽被点了穴道,可身体还是止不住打颤,郑风如双眸盯着沐沧澜,眼中火焰像要将那紫袍烧穿。
沐沧澜敛容,眸如秋水,寒光熠熠,依稀还是那柄离匣宝剑,铿然道:“首恶西百里逆天犯上,其行发指,其心可诛,令鎏水云如海统领南疆兵马,征讨叛逆,不枭西氏首级,不灭南泗战火。今行刺四人罪犯弑君,无可饶恕,即日东市凌迟,追捕其九族。从犯谢光,身为朝臣,沉溺机巧,不辨忠奸,竟助纣为虐,危害圣君,不惩不足以警百官,但顾念其曾有功勋,皇上又一向仁厚,故今赐饮鸩自裁,以全尸首。”
说罢,便有侍卫端了酒杯上来,清波**漾,却是穿肠剧毒。
纵再迟钝,谢光此时也明白了事情经过,脑中轰隆而过,懵懵懂懂,原来已是一生一世;不经意间,竟已到了告别时候。为何从无警示,为何从无兆头?嘎然而止间,一切,已再难回头;一切,甚至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师兄?你……你明知我爱笑,却为何如此泪流?
“师兄……”谢光终于开口,深深望来。
小谢!泪眼模糊,却无法去拭。不知自己的眼神又能否为对方看清:这一眼便是永诀了啊,黄泉路上,来生来世,还要靠这一眼相认、重来……
“师兄,小谢很笨,小谢不懂爱,但小谢这辈子只对一个人好,那就是你,师兄。”说罢举杯,再无犹豫,仰首咽尽。
所有人心都是一抽,见他颓然倒地,轻如鸿毛。
生命流逝,如一片枯萎的树叶。
这般轻易,教人胆寒。
怀曦看见郑风如一口鲜血喷出,猝然晕厥在爱人尸首之旁,碧血飞溅三尺,染了一地冰凉金砖,整个朝堂有如一把巨大的桃花扇面,上书着那一句情深不寿的预言。
后面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发生,危机消于无形,众人如鸟兽散。
他不想管,也不想看,一双眼只是牢牢锁在阶下那端坐的人身上,看见那紫袍纹丝不动,那眉目如冷月如寒山,垂敛的长睫如休憩的蝶。他一步步走下玉阶去,那人也仍连睫都不抬。
皇帝走到那人面前,蹲了下来,仰起脸。
静水般的眸里不得不映出了少年的眼,沐沧澜看见其中——旒珠挡不住的——波光流转,让人的心奇异的抽痛。
良久良久,一滴清泪,终于从那眼里滑了出来,幻化入一片宝珠光彩,他有些分不清眼前的是那个英姿勃发的天子,还是那个一意追随的男孩,只是那孤独,永无更改……人心终不似那池水,无风也能掀波澜——
正似幻似真,却被人腾身抱起。
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他的眸转瞬已又恢复了深黑,静静面对着咫尺的天颜。
“以后,由我来保护你。”——天子的命令,不容反对。
他没有回答,闭上了双眼,却不知为何眼前总是有身影浮现——一个倔强而又孤单的少年……
《天朝史》载:景弘四年,苗人刺帝,不成,伤太傅沐沧澜。帝怒,剐刺客于东市。人竞购皮肉,贡于祠内,祈太傅长生。时工部员外郎谢光亦牵连其内,帝宅心仁厚,乃赐全尸。御史大夫郑风如知法犯法,徇私包庇,乃撤其职,仍留内阁行走,戴罪立功。郑氏感激涕零,鞠躬尽瘁,恪尽职守,不过数月,乃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