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沉默了片刻。
——没有结局,比利。对那些触怒神的人来说,苦难无穷无尽。
比利摇摇头,再次显露亲切。
——不是这样的,他说。虽然伟大的尤利西斯激怒了波塞冬和赫利俄斯,但他并没有永远流浪下去。你是什么时候从战场起航返回美国的?
尤利西斯不确定这有什么关系,他回答道:
——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十四日。
男孩轻轻推开尤利西斯的手,翻动书页,指着一段话。
——艾伯纳西教授告诉我们,经过漫长的十年,伟大的尤利西斯回到伊萨卡,与他的妻子和儿子团聚了。
男孩抬起头。
——这说明你的流浪生涯快结束了,再过不到两年的时间,你将与你的家人团聚。
尤利西斯摇摇头。
——比利,我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
——没关系的,男孩回答。如果你知道他们在哪里,那你就不用寻找了。
然后,男孩低头看书,满意地点点头,认为事实便是如此。
这可能吗?尤利西斯感到怀疑。
的确,在战场上,他以各种可能的方式严重触犯了主耶稣基督的教义,以至于再度心安理得地迈过教堂的门槛都很难以想象。可是,所有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以及那些与他对战的敌人——都触犯了同样的教义,违背了同样的契约,无视了同样的戒律。因此,尤利西斯已与战场上的罪孽达成某种和解,认为它们是一代人的罪孽。让尤利西斯无法心安的、压迫着他的良心的,是他对妻子的背叛。他们的婚姻也是一种契约,是他一意孤行地背叛了它。
当他一身军装站在他们旧公寓昏暗的走廊上,他感觉自己不像一个英雄,倒更像一个傻瓜,他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的后果活该无可挽回。正因为这样,他才回到联合车站,过上流浪的生活——一种注定无依无靠、漫无目的的生活。
可也许这个男孩说得对……
也许把自己的羞耻感置于他们神圣的婚姻之上,也许如此轻易地让自己堕入孤独的生活,他又一次背叛了他的妻子。背叛了他的妻子和儿子。
在尤利西斯思考时,男孩合上书,开始捡地上的硬币,他用袖口拂去灰尘,将它们放回罐子里。
——来,尤利西斯说,我来帮你。
尤利西斯也开始捡硬币,用袖子将它们擦净后扔进罐子里。
男孩正要收起最后一枚硬币,这时他忽然越过尤利西斯的肩头望去,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男孩迅速收好罐子和大红书,系紧背包带子,将包甩在背上。
——怎么了?尤利西斯问道,有点被男孩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着了。
——火车正在减速,他起身解释。我们一定到达坡地了。
尤利西斯过了一会儿才明白男孩在说什么。
——不,比利,他说,跟着男孩走到门口。你不用离开。你应该跟我一起。
——你确定吗,尤利西斯?
——我确定。
比利点头表示接受,可当他凝视门外闪过的灌木丛时,尤利西斯看出他有别的顾虑。
——怎么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