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谦虚了,我敢肯定。但说真的,提到自家搅拌机和竞争对手家的,你怎么……区别呢?
听到区别一词,他变得相当严肃、神秘兮兮的。哪怕他是在豪生酒店的洗手间跟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说话。他现在已经准备好广告语了,由不得自己停下。
——我先前说我们的搅拌机有口皆碑、销量不愁,他开始了,只是半开玩笑。因为你要知道,所有主要品牌的搅拌机不久前才配备三种设置:低、中、高。我们是第一家根据搅拌类型来区分搅拌机按钮的公司:混合、搅打、打发。
——真巧妙。你们一定独占市场。
——有一段时间是这样的,他承认。但我们的竞争对手很快便纷纷效仿。
——那你们必须快人一步。
——没错。所以今年,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们已经成为美国第一家推出第四种搅拌模式的搅拌机制造商。
——第四种?在混合、搅打、打发之后?
悬念简直要了我的命。
——压泥。
——厉害啊,我说。
在某种程度上,我是真心的。
我又上下扫了他一眼,这一次心怀钦佩。然后,我问他有没有参战。
——我没有这个荣幸,他说。这话听着也像说过一万遍了。
我同情地摇摇头。
——那些小伙子回来时多热闹呀。烟花咯,游行咯。市长在他们的翻领上别奖章。所有的漂亮姑娘排着队亲吻这些穿制服的蠢货。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认为美国人民应该对旅行推销员多些尊敬。
他不确定我是不是在揶揄他。于是,我在声音中融入一些感情。
——我父亲也是一名旅行推销员。噢,他走过多少路,按响过多少门铃啊。有多少个夜晚,他远离舒适的家。我跟你说,旅行推销员不仅是勤恳工作的人,也是资本主义的步兵!
我想他听到这句话时真的脸红了。但因为他的肤色,很难看出来。
——很荣幸认识你,先生,我说着伸出了手,尽管还没擦干。
我从洗手间出来,看到我们的女服务员,便招呼她过来。
——你还需要什么吗?她问道。
——结账就行,我回答。我们还有地方要去,还有人要见。
听到有地方要去这句话,她露出一丝向往。我坚信,如果我告诉她,我们要去纽约,并让她搭车,她一定顾不上换制服就跳进后座——没别的原因,就想看看一路开到“餐垫尽头”会发生什么。
——我马上拿来,她说。
走回卡座时,我后悔打趣我们的邻座对收据上心了。因为我忽然想到,为了埃米特,我们也应该这么做。既然我们在用他信封里的钱支付开销,他完全有权利在我们还钱时要求一份完整的账单——这样他就能在我们平分信托基金之前拿到还款。
昨天晚上,在我办理酒店入住时,我让伍利付了晚餐账单。我要问问他最后花了多少,可我走到卡座时,伍利不见了。
他会去哪里呢,我感到疑惑,翻了个白眼。他不可能在洗手间,因为我刚从那里出来。我知道他这人喜欢闪闪发光、色彩斑斓的东西,便看了看冰激凌柜台,但那里只有两个小孩,鼻子紧贴玻璃,希望此刻不是大早上。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转身看向平板玻璃窗。
我朝停车场望去,目光越过一片由玻璃和铬合金汇成的粼粼海洋,看向我原本停史蒂倍克的地方,可车子却不见踪影。为了避开两个挡住视线的蜂窝式发型,我往右迈了一步,望向停车场的入口,刚好看到埃米特的车右转拐上林肯公路。
——真他妈操蛋到家了。
就在那时,我们的女服务员恰好拿来账单,她的脸色一下煞白。
——请原谅我的脏话,我说。
我瞄了一眼账单,从信封里抽了张二十美元给她。
在她急忙去找零钱时,我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盯着对面伍利本该坐着的地方。他的盘子被放回了一开始在的地方,上面的培根没了,一小块薄煎饼也没了。
伍利能从一沓薄煎饼中精确地取出如此纤小的一块,我真是佩服。这时,我发现他的白色瓷盘下面是餐桌的富美家[2]贴面。也就是说,餐垫不见了。
我推开我的餐盘,拿起餐垫。我先前提过,这是一张伊利诺伊州的地图,上面画着主要的道路和城镇。但右下角嵌着一幅本地市中心的小地图,地图中央是一个绿色小广场,绿色小广场中央则矗立着一座雕像,竟然是亚伯拉罕·林肯。
注释:
[1]美国印第安纳州第四大城市,圣约瑟夫县县治,位于圣约瑟夫河最南端拐弯处,城市名由此而来。
[2]一九一三年发明于美国的表面装饰饰材,后成为知名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