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刺破云层,青山关外延绵的雪原上,死寂比晨光更早降临。这座历经百年风霜的北境雄关,此刻正以满目疮痍的姿态,迎接着建城以来最残酷的黎明。积雪不再纯净,它们像被揉碎的素绢,浸染着暗红的血渍,层层叠叠地包裹着支离破碎的躯体。有些尸体还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冻僵的手指深深抠进冻土;有些则像破败的布偶,被践踏得与残甲断刃融为一体。一杆斜插在尸堆中的赤阳战旗,旗面结满冰凌,在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战争已经持续了快二十天,刚开始的时候,赤阳人还会收拢这些尸体。随着战争的持续,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只记得握紧刀剑,在箭雨,滚石,火炮的掩护下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城墙的伤痕更为触目惊心,数丈高的青石城垣上,攻城弩留下的巨型箭矢如同狰狞的獠牙,最深处没入墙体足有半尺。炮火轰出的缺口处,凝结着瀑布般的血冰,像一道永远流不尽的泪痕。偶尔有松动的砖石滚落,在死寂中激起空洞的回响,惊起几只啄食尸骸的寒鸦。在这片被死亡凝固的战场上,连风都屏住了呼吸。而这才是真正的战场,没有热血沸腾的口号,没有哀恸的哭嚎,只有积雪下尚未冷却的热血,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绞肉机般的厮杀。“咚咚咚!”一道急促的战鼓声响起,这是战斗开始的号角。意味着赤阳大军又要发起死亡冲锋了,城头上略显疲态的战士被吓的一激灵,但紧握手中的长弓,对即将到来的生死搏杀已经心知肚明。这场战斗,也让赤阳人认识到了一个新的事实,那便是大夏边军并不弱小,当他们亮出獠牙的时候,即便是他们这些自诩纵横三千里草原的勇士,也要为之侧目。战争是残酷的,但战争也会生出一种特殊的情感,尊重!尊重对手,便是尊重自己!而尊重对手最好的方式,就是全力以赴的消灭他。也只有打赢的人,才有资格说“我尊重你,但不好意思,你依旧弱小!”青山关箭楼的号角随之发出集结令,老岳坐镇城头亲自指挥。本就已经沟壑遍布的脸庞,此刻显得更加苍老,但那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双目如电。铠甲染血,战袍有污,但将军就是那座青山,他不动,则青山关不动。“弓弩准备!”“火炮准备!”夏军执令官立刻发出命令,嘶吼的声音震彻云霄。城下的赤阳大军主将身穿皮裘大氅,正是阿库台部的首领,黑鹰部,在赤阳语中,读作阿库台,因此阿库台部的首领,也是一个名字。阿库台的心情是愤懑的,愤怒且郁闷。他想不通王庭为了两个先王子嗣,就可以调集二十万大军,在冰雪封冻的鬼天气南下。更不明白雁翎关明明已经被攻破了,为什么不趁机南下,而是要在这个地方耗损他黑鹰部的勇士?但全军的主帅,赤阳新王的长子,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青山关。这一次不光是他,南下的五个部落都调动了大部分主力,其中两个部落共计五万人已经南下,现在就在青山关的背后。他们虽然没有靠近青山关,却已经控制了夏国上成郡和凉山郡的部分地方,算是掐断了夏军的后勤补给,并且以五万骑兵威慑青山关的大后方!他们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太多的消耗。可进攻青山关的阿库台、敕勒、熊川三部就不一样了,接连二十天的不间断冲锋,他们损失了近四万人,可依旧没能拿下这个已经被轰开一个缺口的关隘。这不是他们不努力,实在是他们小觑了青山关军民的意志和在临死关头爆发出的战斗力。由于后路被堵,青山关内六万军民只得背水一战,纷纷手持兵刃登上城头,借助完备的城防工事,让他们除了天天丢下尸体之外,别无他法。这不,今天又接到命令,继续攻城!无可奈何的阿库台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只得再度下令进攻:“儿郎们,这场仗我们已经打了快二十天了,可这座王八壳子也阻拦了我们二十天。”“你们说,我黑鹰部落的勇士何曾受过这等侮辱!”“我们应该怎么办?”他这一声怒吼,声情并茂的,很快便引起了阵阵回应:“砸烂他!砸烂他!”“好,勇士们,跟随我的军旗,给我杀!”阿库台抽出弯刀,刀锋直指青山关城楼,与已经抽出腰间宝剑的青山关主将岳千城遥遥相对。一场厮杀就这样拉开帷幕,双方羽箭如倾盆骤雨般黑压压的一片,每一支羽箭落下,便会有一名军士倒下。不论是夏军士兵,还是赤阳军士,在战争的绞肉机下,都只是未来某个石碑上的一个名字,甚至可能名字都不会有。半日后,令人奇怪的事情却在双方厮杀到最激烈的时候出现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赤阳大军后方的金锣接连响起,而且声音还颇为急促。这是撤军的命令,阿库台不可置信的回头望去,不仅听到了鸣金的声音,还看到了重要战车上发出的明确的撤军旗号。他的内心如释重负,但看向青山关城楼的时候,又十分的不甘。不过当他看到身边军士们迷茫疲惫的眼神时,还是遵照指令撤军。阿库台部的军士们在收到命令的那一刻,内心是喜悦的,于是在首领的命令下,有序的撤退。而且,节奏远比进攻的时候更快。城楼上的岳千城此刻也长舒了一口气,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赤阳族能够退军,便是给了他们一口喘息之机,这对于已经血战了二十天的青山关军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他的心中同样充满了疑惑,这才不过半日,赤阳中军为何突然下令撤退。心中有此疑惑的还有已经退回军营的阿库台,他在中军大帐见到了神情略显忧愁的大军主帅,赤阳汗王的长子澹台靖国。作为大军的前锋之一,他有必要知道中军为何要下这道命令。因此他略带怨气的问道:“大殿下,我正在前方奋力厮杀,眼看就要攻上城楼了,您为何下令撤军?”“切!”听到阿库台这么说,一旁的赤勒部首领忍不住嘲讽道:“阿库台,你可真会说话,这二十多天来,我们之中也只有熊川部的兵短暂的打上过青山关的城楼,随后也被赶了下来,你阿库台部一直在城下徘徊,也好意思说登上青山关城楼。”阿库台老脸瞬间通红,心想我不就是想说两句好话吗?尴尬之余还不忘反驳道:“祖鲁英,你行你上啊,我看你们也只有躲在我阿库台部后面捡东西吃。”“啪!”两人短暂的争吵被帅案上的澹台靖国打断,他眼神不善的看了二人一眼,这才道:“都给我住口,我堂堂二十万大军南下,十五万军队围攻一个不过只有六万人的关隘,都如此止步不前,你们还好意思争吵,这样,对得起赤阳尊神的信任吗?”赤阳汗国有自己的国家信仰,拜传说中的赤阳尊神为唯一信仰。因此,当澹台靖国提到尊神的名号之后,便是阿库台两人也低下了脑袋,不敢多说话。阿库台和帐中诸将也都脸露羞愧之色,低沉的声音回荡道中军大帐之内:“我等有负尊神期望,有罪!”澹台靖国将一份信件直接扔到了阿库台面前,冷冷道:“阿库台将军,你不是想知道本帅为何下令撤军吗?你自己看看就懂了!”阿库台弯腰捡起掉落的信件,没有一丝心理准备的打开后,快速浏览了起来,但随着他眼睛的一动,一种震惊感从他的眼睛里迸了出来。他边看边观看澹台靖国的神色,确认对方不是跟自己开玩笑之后,这才颤抖的合上了信件。“殿下,这这怎么可能!”原来信件上只有短短三句话,却足以让阿库台的脑子变成一团浆糊,信件上赫然写着“十日之内,南境十二座粮库被毁十一座,大军粮道已断!”澹台靖国没有在意阿库台的心情,因为他接到这份最新军报的时候,整个人也是懵的。其实,早七天之前,他就接到了后方军报,说粮道被袭。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可能是青山关的杀手锏,但后方毕竟是赤阳汗国的边境重镇,还有一位四品高手坐镇,这种情况不过是偶发现象。直到刚刚这份军报摆上案头,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十二座粮库被毁十一座,他不知道怎么跟全军解释,能做的只有下令暂时停止进攻。澹台靖国十指紧扣,长叹一声道:“坏消息还不止这一个,军中存粮,只剩下十天了!”“殿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阿库台找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心气顿时泄了一半,现在这个局面太可怕了。澹台靖国起身走到帅帐中间,目视门帘之外的世界,不无担心地说道:“如果我们粮道被断的消息泄露了出去,那么真正的危险才刚刚降临。所以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严守此消息。全军自我以下和在座的诸位,我不希望这条消息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斩立决!”“另外,王庭已经派强者赶来,这场战争,我们已经成了配角,接下来,就看那群修行者怎么折腾吧!”“听明白了吗?”他忽然加大了音量,但也只限于大帐之内。众将起身俯首,不敢说半个不字。而澹台靖国目视远方,口中喃喃道:“好在此刻的夏国没有生力军,不然,青山关背后那五万大军可就危险了。”:()太平三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