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仙提著酒壶隨意在屋內圆桌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双腿交叠翘起二郎腿,看起来像是个游手好閒的富家紈絝一样,酒壶放在膝盖上,笑眯眯看著对面表情不太好的少年人,也不说话。
楚元宵大概是此刻伤势有些沉重,故而忍不住一下又一下抽著冷气,又被这位大剑仙师父盯得有些不自在,便问了一句,“您这么看著我做什么?有啥话想说的,您直说成不?”
李乘仙笑了笑,突然抬手朝著门口处一挥,整个屋子便瞬间被一道磅礴的剑气包裹起来,成了一处隔绝天地的独立小天地,两人之间接下来的谈话內容事关重大,不允许被旁人偷听,而这一手剑气囚笼之后,就连咫尺之遥的天下第四也不能再隨意听到里间的动静。
李乘仙做完了这些之后,突然一改先前豪放不羈的表情做派,稍稍坐正了身形,一脸严肃看著对面的徒弟,郑重道:“你选了无情道是吧?”
楚元宵闻言一愣,抬起头来看著自家师父,有些震惊也有些意外,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选择隱瞒,坦诚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看著这位师父的反应。
李乘仙心道果然,在看到徒弟点头的那一瞬间脸色骤沉,本想抬起酒壶喝酒的动作也跟著一顿,半晌后竟然又放回了原位,竟是连酒都不喝了。
楚元宵心底惴惴,但对上自家师父那满是审视意味的视线,他倒是硬扛住了胆怯,不闪不躲任凭打量,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可抵赖的,自家师父都已经看出来了,再不承认也没有意义。
李乘仙看著徒弟这个满脸坦然的反应,心底反而微微鬆了一口气,这至少说明这个小傢伙至少此刻心绪还是光明的,不至於直接走上灭情绝性的那条路。
他长嘆了一口气,问了一句类似之前在心湖中那个白衣曾问过的一句话,“你怎么能確定你这样选不会有问题?知不知道你万一要是失败了,会成为天下公敌?”
人间是个大染缸,“出淤泥而不染”这种事,青莲可以,人却不行,即便是封號“青莲剑仙”的李乘仙,也不敢说自己能“遗世而独立”,要不然也不至於有当初他跟承云帝国那座太庙之间的那些旧故事。
人是个合群的物种,能允许別人和自己一样,但如果有人特立独行,就有极大可能被无数人视为眼中钉,“不患寡而患不均”不一定是分钱分物,也有可能是分人品,十个人里有九个人是黑的,唯独你一个人是白的,到最后就可能一个天旋地转变成一个黑九个白,最醒目的那个必须死,这叫出头的椽子先烂。
所以也才会有人说“贪官要奸,清官更要奸”这种话,一座王朝如果到了全是庸臣奸臣的时候,清官最难活,这个话放大到整个人间亦是如此。
楚元宵当然知道自家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事甚至都到不了牵扯“神族”的地步,他就可能因为某些选择与人不同,就直接被推到对立面上去,这些事早在心湖之中面对白衣时,他就已经想过了。
不过,楚元宵依旧摇了摇头,不答反问道:“师父,如果我没猜错,心湖里的那个傢伙应该是『有情道』吧?”
李乘仙对少年人不答反问的举动並没有说什么,闻言先是点了点头,隨后又摇了摇头,道:“他具体是什么,这个天下间遇上过他的那些人里,也没有谁敢说『一定』二字,即便是那三位也没有拍板,但大部分人的猜测应该都差不多,你猜得跟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想来即便不中,亦不远矣。”
楚元宵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隨后又像是有些嫌弃般撇嘴道:“那傢伙可一点都不像是个正派!”
李乘仙没有反驳,因为这也是没有人敢直接说他就是有情道的原因,一来能称“道”者不该如此小,二来他也確实不像是“有情”,反而更像是个疯疯癲癲的疯汉,还带著些古怪邪异。
楚元宵见对面的师父不说话,想了想之后才道:“弟子只是觉得,如果没有人选无情,人间就永远逃不过那道天门,有些路没有人试过,或者没有人成功过,不一定是代表那条路不对,也可能是我们试得太少了。”
李乘仙抬起手中酒壶喝了一口酒,自始至终都微垂眼眸,像是在思考少年人所说的那句话,有些话说到这种时候其实就已经足够了,徒弟选的路,当师父的不一定全都支持,但李乘仙此刻倒是觉得,好像做一回独夫这种事也挺有意思。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著郑重了许多的少年人,最后长嘆了一口气,无奈道:“这件事你最好从今天开始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要说,包括你那另外两位先生,为师只能保证我不会一剑砍死你,但不能保证你那两位先生里不会有人一个没忍住直接一巴掌拍死你。”
“这话不是离间而是事实,当先生的清理门户收了徒弟性命的事不是没有,你那两位先生可不是像我一样修得逍遥道。”
楚元宵闻言终於鬆了一口气,最后还笑著点了点头,但下一刻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郑重看著自家师父,轻声道:“师父,弟子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乘仙挑眉看了眼少年人,未卜先知般笑道:“有些事能不说就不说,也不要告诉你那个心上人小姑娘?现在终於肯承认你小子当初在盐官镇时,就已经心怀不轨了?”
少年被师父这句调侃说得有些脸红,而且“心怀不轨”这个词,怎么听都不像是个好词汇。
李乘仙哈哈一乐,似笑非笑看著徒弟,调侃道:“你小子倒是挺会为姑娘家著想,看来为师也不必愁你小子以后找不到媳妇了。”
楚元宵闻言微微摇了摇头,诚恳道:“我怎么选是我的事,不能因为这个去为难別人,她有她的路要走,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觉得一定要怎么样,就像您之前说的一样,这件事烂在我肚子里就好了,不必让她知道。”
李乘仙闻言也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感嘆,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反而看了眼自己的酒壶,抬起头笑眯眯看著少年人,道:“看你伤得这么重,要不要再喝为师壶中一口酒?”
楚元宵有些意外看了眼自家这位师父,不確定道:“您不是说这酒的酒气太重,不能多喝?怎么现在我又能喝了?”
白衣大剑仙笑著点了点头,道:“这酒確实酒气重,李璟那小傢伙没有修为不宜多喝,你修为不高也不宜多喝。”
说著话,他抬起手拿了身侧圆桌上一只茶杯,满满倒了一杯酒,隨后手腕轻轻一挥,那只茶杯作酒杯就一瞬间飘飘荡荡到了少年人面前。
白衣大剑仙饶有深意看著少年人,笑道:“我说过这酒是从元脩那傢伙手里抢来的,他给这酒取了个好名字,叫做『两全法』,拿来给现在的你多喝一口,说不定会有些意料之外的好用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