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已经邀请他了吗?”母亲笑道。
“塞克斯顿太太能放你在外面待这么久吗?”拉蒂问乔治。
“梅格?她可管不了我去哪儿。”
“是吗?”拉蒂笑了,这可不是聪明的做法。教育丈夫得趁早(注:典出《圣经·旧约·箴言》第二十二章第六节。原文意为:教育孩子要趁早,这样待他长大,就不会行差踏错了。),免得日后——哦,我总是记不全一整段,我往往只记得开头,至于结尾嘛——来思力,我的鞋带开了——你不是要等我把脚抬到篱笆上去吧?
来思力在她脚边跪下。拉蒂把兜帽放了下去,头上的饰物在月光下熠熠发光。她面孔白皙,脸上错落的五官留下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异常迷人,深陷在阴影处的双眸像是有魔法一般,让乔治浑身战栗。她的丈夫匍匐在她脚边,她却冲着他笑颜如花。接着,三个人一道朝着林子走去,拉蒂拂开胸前的褶边,让它们松松地垂到一边,月光下她雪白的胸脯若隐若现。她边说边笑,身上丝滑的衣料摇晃着,冰冷的空气一阵暗香浮动。等回到家,拉蒂解下外罩,窸窸窣窣地进了客厅。灯光不亮,幽黄的光从窗子那里透了出去。拉蒂站在壁炉和黯淡的油灯之间,在炉火和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整个人修长温暖。待她转身笑着看向两个男人时,丝滑闪耀的孔雀蓝斗篷从她白皙的肩头滑下,一直滑落到沙发的扶手上。拉蒂长身而立,斗篷堆在她暗橙色的裙子旁边,她白皙的柔荑抚着斗篷上的孔雀。她深知自己的魅力,高抬着下巴,扬扬得意地笑得光彩照人。之后,她当着两个男人抬起手臂,保持这个姿势,很认真地整理了片刻头发。最后浅浅一笑,款步走到灯旁,把灯火调亮了些,屋内的魔法才烟消云散。过去这半年间,她的成长可谓妖异,似乎已经充分发掘出自己身为成熟女人的风韵来。她前倾着身子,胳膊探出去,手指优雅地拨弄灯芯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踏着梦幻的舞步,头发上都像笼着一层光晕,酥胸上都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她的柔荑舒展,旁观者的血液之中似乎都融入了某种神秘的文字,而当她轻点书页,旁人的心灵则会默默猜想其中的深意。
“帮我把鞋子脱了好吗,亲爱的?”她深深地陷进沙发上的椅垫里。来思力再次在她面前跪下,她低下头看着他。
“我的脚有点凉。”她委屈地说,把一只脚伸到他面前,包裹在黄色丝袜里的纤足,于他而言简直如同金玉一般。他忙用双手捧住,轻轻抚摸。
“确实好冰。”他将她两只脚都捉到手里握住。
“啊,真是个亲爱的孩子!”她突然放柔了声调,前倾身子,摸了摸他的脸颊。
“成为‘公羊酒馆’的老板挺棒是不是?”她对着乔治揶揄道。如今她坐着,丈夫穿着晚礼服蹲在面前给她穿着金色的鞋子,跟他之间似乎隔得很远。
“那是当然。”他回答:“人们在吸烟室里会说些稀奇古怪的事。我得说,你能听到好些故事。”
“快跟我们说说!”她催促道。
“哦,那可不行。我从来都不会讲故事。而且,哪怕我会讲……呃……”
“可我想听。”她道:“‘你那公羊酒馆’的吸烟室里大家都说些什么?这么说不出口?”
“没错!”他哈哈大笑。
“那太可惜了!你瞧当个女人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来思力,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你们男人会在吸烟室里说些什么,可你总能在小说上读到女人说的每个字。真是让人恨得牙痒!乔治,你这个坏蛋,你该告诉我。我可真嫉妒你!”
“说真的,你嫉妒我什么呢?”他一贯觉得她那些心血**的想法挺可乐。
“你那个吸烟室。还有你观察生活的方式——或者应该说,你听见生活的方式。”
“可我总以为你见过的世面可比我多十倍也不止呢。”他回答。
“我?我只能看见人们的外在表现,有些知礼,有些则不然。你知道的,‘人不知礼,无以立也’。可那是有女人在场的情况下。不过,你呀,还得再等阵子才能明白。”
“那是什么时候?”乔治被说得飘飘然,兴致也起来了。
“等你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发了大财的时候。”她回答。
他见她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不由精神一振。
“可等到那个时候——”他有点将信将疑,“即便到了那时,我也只会是,也一直会是‘公羊酒馆’的老板。”他望着她,等她说些什么好话让他升起更多的希望来。
“哦,那打什么紧。来思力在家的时候或许也能当个什么‘公羊酒馆’的老板呢,反正大家都会知道的——对不对,老公,亲爱的?”
“承你吉言啦!”来思力玩笑般地开嘲。
她又道:“要是这个酒吧老板很富有,你很难把他跟一般的客人区分开来。要知道,有钱就有底气。”
“还有优雅的举止呢。”乔治笑着接道。
“哦,那是少不了的——只要我在场。我就给你十年时间吧。等过了十年你一准会请我们去你那漂亮的府里——嗯,就叫‘艾伯维奇府’好了——我们肯定会去的——‘带着我们数量众多的儿孙’。(注:语出英国诗人塞缪尔·柯勒律治(1772-1834)的作品《克里斯特贝尔》。不过,诗中指的是军队。”)
她坐在一堆椅垫中间冲他微笑,语气半是挖苦半是认真。他也微笑着回望她,黑眼睛里有希望、喜悦在颤动。
“梅格好吗?”她问:“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吧,还是说已经给你糟蹋了?”
“哦,她还和以前一样漂亮。”他回答:“而且我们俩相爱至深。”
“那样才对!我一直认为男人还是挺能愉悦我们的。”她笑着补充道。
“很高兴你能这么想。”他笑道。
他们继续轻快地聊了无数话题。她谈到巴黎,画作和新的音乐。她声音清脆、语速飞快,乔治听着,不由为她见识之丰富、应对之老练赞叹不已。最后,他起身告辞。
“可你还没吃过茶点,也没有跟我共饮一杯互祝好运呢!”她叫道,随手抓起衣服裹住自己跑出了房间,整个人就像朵微弱的火苗。结果,我们喝着冰冷的香槟,为新的一年干杯。
“敬新生!”拉蒂道,我们都笑着干了手上的酒。乔治突然道:“听!汽笛声。”
我们静静地站着,仔细聆听。外面远远传来驱赶什么的微弱噪声。眼下已经是午夜了。拉蒂抓起一件外套,我们一起出了门。月光之下,树林、薄冰、灰黑色黯淡的山峦都像被冻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可山谷外面,远在德比郡那里,朝着诺丁汉的方向,却能听到煤矿和钢铁厂的汽笛声和蜂鸣声,好像很多小公鸡在夜色四合之内突然迸发出呕哑啁哳之声,提醒我们新年的曙光就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