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正在教你嘛,”她说道,“小男孩反而落落大方。有些男人根本不敢露出孩子气,就怕有损男性尊严,结果呢,反而像个傻乎乎的可怜虫。”
他笑了起来,坐在那里若有所思,他一贯这样。
“你喜欢画儿吗?”她突然问道,一直看着他有点看累了。
“胜过其他一切。”他答道。
“除了美餐,温暖的火炉还有慵懒的夜晚之外。”她说道。
他受到如此嘲弄,突然望向她,脸色沉了下来,咬着嘴唇,心里感到一丝屈辱。她后悔了,于是就可怜巴巴地笑着向他致歉。
“那就给你看些画好了。”她说道,起身出了房间。他感到自己跟她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不一会儿她就回了房间,手里捧着一堆厚厚的画册。
“哈——你膀子可真有力气!”他说道。
“你夸别人的时候还真可爱。”
他瞥了她一眼,想看她是否意含嘲讽。
“你对我的最高评价就仅止于此了,是不是?”她又追问道。
“我说错了?”他问道,不愿意就此妥协。
“没错。”她答道,把书在桌子上放好,而后说道,“只看男人对我的眼神我就晓得他们会怎么夸我。”她在火前蹲下。“有些人看我的头发,有些人看我呼吸起伏,有些人看我的脖子,还有少数——你可不在其中——看我的眼睛,想了解我的想法。对你来说呢,我倒是个优良品种。有力气!有膀子力气!你这个蛮子!”
他坐着扭自己的手指,她这么正话反说,让他无所适从。
“把椅子挪过来。”她说道,在桌边坐下,打开一本画册,把里面的每一幅画都讲给他听,还执意要听他的意见。有时候他不同意她的想法,还固执己见,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说,”她讲道,“现在有个穿兽皮的不列颠先民跑出来,像你这样跟我胡搅蛮缠,你能不能告诉他别犯蠢?”
“这我可不晓得。”他说道。
“你还是告诉他的好,”她答道,“你啥也不懂。”
“你到底要我怎样?”他问道。
她又笑了起来。
“干吗?我问题很难答吗?我还觉得你是个大好人,二话不说就会来帮我呢。”
“多谢夸奖。”他说道,嘲讽地笑笑。
“嚯!”她说道,“我明白得很,你觉得自己完美无缺,不过事实并非如此,你可会惹人生气了。”
“就是。”爱丽丝叫道,她刚回到房间里,已经穿戴整齐,准备离开。“慢腾腾地过来,速度真够可以的!害得大家都吃冷饭。就这样你还扒着他不放,拉蒂?”
“我无所谓啊。”拉蒂淡然道。
“你有吃过热堂堂的布丁吗,乔治?”爱丽丝问道,似乎是纯粹出于兴趣,一边狡黠地捶了我一下。
“我吗?为啥?干吗问这个?”他答道,完全不知所措。
“就是问问你们家想不想吃点不容易消化的东西,我爸做的,装在瓶子里,一比一混合的。”
“这我可不清楚。”他说道。
“啧啧,老小孩,先想想再说好了。晚安拉蒂。有道是距离产生美啊,不过我看我们的距离远了,乔治,你只会觉得近的那个更美。再见啦。陪我一下吧,西贝尔亲爱的,外面月亮亮得很哪——大家晚安啦,晚安。”
我陪着她回家,剩下两个人继续看画。他是个浪漫主义者,喜欢科普利·菲尔丁,卡特莫尔和伯克特·福斯特,对格尔丁或者大卫·考克斯一无所感。两个人对乔治·克劳森的看法实在大相径庭(注:以上均为英国18-19世纪画家。原文中科普利及菲尔丁之间是逗号,似乎是指两位画家,但是英国同时期并无姓科普利的画家,疑为笔误,故按照无逗号,作一人处理。)。
“可是,”拉蒂说道,“他是个真正的现实主义者,能让普通的事物显出美好,能看到我们身边环绕的神秘和壮丽,就算我们所作所为微不足道也是如此。我明白,因此我要表达,即便我只是在你身边的田中锄地而已。”他们正在讨论的是克劳森的水彩画《锄地》。她只顾自己说,却未曾注意到自己的描述对他来说是崭新的想法,给他的想象力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一切都只是夕阳下的那抹颜色。”她说道,回到原来的话题,“看地上,那儿有种暖暖的金色火焰在燃烧的感觉。一旦看到这颜色,它就会越来越明显,到最后除了它以外你什么别的都不会看在眼里。唉,你就是个瞎子,就是个出生了一半的婴孩,宽裕懵懂的生活让你沉睡、粗粝。你这架钢琴只能弹出十来个平平无奇的音符。日落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反正在哪儿都见得到。你这人就是没吃过什么苦头。要是你病过,要是家里束缚重重而你却不明白为什么,要是你有信过,或者怀疑过,那你现在就已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可是没有,你根本就还没长大,就像个什么花的块茎,整个夏天都在长啊长啊,长得肥肥蠢蠢的,可就是不会萌芽开花。而我呢,我心里已有花生成,只是没有发出来而已。吃得太饱就开不了花。生命不经摧残就无法绽放。就像植物濒死的时候会开出热烈的花儿一样。你不明白我怎么会感受到死亡,那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们家从来就生活在死亡的气息里。我觉得自己出生以前我妈就对我爸怀恨在心,所以她希望我不要生下来,那种死亡的意味就流淌在她全身的血管里,流淌在我身上。我也因此与众不同——”
他坐在那里瞠目结舌地听着这一切,就像个听故事的小孩子,感受到了故事的意思,然而却为字面的词汇感到疑惑。她终于从思索中自拔,眼神游离出来,看见了他的样子,于是轻轻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手,道:
“唉,亲爱的,是不是把你给搞晕乎啦?你可真好,愿意听我唠叨。我说这些其实什么都不是,都是瞎讲讲的!”
“那,”他说道,“你说这些是为啥呢?”
“哈,问得好!”她笑起来,“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傻死了。”
他们继续谈笑风生,直到乔治突然叫道:“看哪!”
他指的是毛瑞斯·格瑞芬海根的《田园诗》(注:英国画家(1862-1931),此画主题为一对恋人在田野里拥吻,脚下开满罂粟花。)。
“怎么样?”她问道,脸色逐渐泛红。她还记得自己当初对此画的热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