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寧锦固若金汤,建奴再难寸进。四川奢安之乱已平,西南可保无虞。这些都是先帝在时,一力促成的。”
“天下最大的难处,在於国用。东林门户,好起党爭,又只会空谈,却不肯与国分忧。”
“各地夏税秋粮连年逋欠,这些偽君子却只会说免税免税,从来不知道国事艰难。”
“若非先帝圣明,乾纲独断,命我等內臣去收取商税、矿税,贴补国用,辽东的军餉、九边的冬衣,从何而来?这天下,怕是早就处处烽烟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真诚的崇敬与伤感。
“先帝爷他……才是真正看得清天下大势的人。他知道,要让这大明朝转起来,就不能只靠那些空谈的文官。老奴……不过是先帝爷手上的一把刀,一把快刀罢了。”
“只可惜,天不假年……”
他长嘆一声,神情落寞,仿佛在为先帝的逝去而真心哀痛。
朱由检静静地听著,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不得不承认,魏忠贤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
將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归结为先帝的“圣明”和“不得已”,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国背负骂名的孤臣。
这番话,既是在表功,也是在试探,更是在试图將自己和天启牢牢绑定在一起。
但这番话,也暴露这个魏忠贤,真的不过中人之姿,他的能力恐怕都点在內宫爭斗和如何固宠上面了。
天下之事,哪里是非此即彼。
大明,就要亡了啊,你在这里给我国事渐好?
朱由检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著魏忠贤。
“那么,皇兄他……知道吗?”
话音落下,大殿之中,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魏忠贤脸上的所有表情——自信、伤感、忠诚——都在这一刻,尽数碎裂。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这个问题,像一把最锋利的剑,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偽装和心理防线。
先帝知道吗?
他知道自己是忠心耿耿,还是知道自己是权倾朝野?
他知道自己是在为国分忧,还是知道自己是在藉机敛財?
魏忠贤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想起天启皇帝在听司礼监匯报时,一边做手工,一边倾听,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管,却又都在意。
他想起天启握著他的手,温和地叫他魏伴伴,又钦赐顾命元臣忠贤印,临终还与信王託孤,言称忠贤可用。
他想起有一次他纵马御前,却被天启直接射死马匹,加以责问。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他的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上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皇帝最锋利的刀,可……有没有可能,自己也只是皇帝用脏了,隨时准备丟掉的夜壶?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脊背。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他能听见自己心臟疯狂跳动的声音。
良久,久到朱由检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魏忠贤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而苦涩。
“老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