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惟贤强忍著疼痛,艰难开口道:“国势衰退,非一日之寒。只要陛下励精图治,选用贤能,总能……总能慢慢好起来的。”
“说得好!”朱由检猛地一拍手掌,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在朕心中,最贤能的人,就是国公你了!”
他又抬手,止住了张惟贤正要开口的推辞之言。
“朕查过,国公自万历年间袭爵以来,处理过最重要的政事,竟是驳回新寧伯谭懋勛之母吴氏的冒袭。”
“除此之外,史官记录最多的,便是国公代替天子,祭祀天地、太庙、社稷,共计……数十次。”
朱由检的声音变得幽幽的,像一阵穿过空旷殿宇的风。
“朕在信王府时常读史,读到定兴王张玉靖难之功,何等壮烈!”
“再翻到国公您……朕就在想,若他日大明不存,后人修史,该如何写您这一脉?难道只写『能饭,善祭』四字吗?”
这番话,太恶毒了。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张惟贤胸中陡然升起。
他可以忍受皇帝的试探,可以忍受朝局的诡譎,但他不能忍受对他祖宗功业和自身尊严的如此羞辱!
“陛下!”他猛地一拍大腿,鬍子气得根根倒竖,大声喝道,“陛下有何差遣,直说便是!又何必行此激將之法!”
朱由检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只见他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露出了一个少年人做错事后特有的愧疚笑容。
隨即才上前一步,再次紧紧握住英国公的手,诚恳地说道:“国公息怒,是朕言语无状,衝撞了您老人家。朕给您赔不是了!”
他顿了顿,又长嘆一口气,脸上的愧疚转为一种沉重的无奈:
“但朕……朕也是没办法啊!朕知道您老成持重,若不把话说到这份上,您怎肯將这副身家性命,与朕这个少年天子绑在一处?”
“朕冲年德薄,无依无靠,若不能得国公为我腰胆,这万事……朕又何敢为之!”
张惟贤胸中的怒火,被这套无赖一般的组合拳打得烟消云散。
他看著眼前这个能屈能伸、前一刻还在激將、下一刻就赔罪的少年天子。
看著新君眼中毫不掩饰的真诚与期盼,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嘆息。
“老臣三朝顾命,英国公府与国同休。陛下……又何必如此相试。”
“国公,並非朕在说笑,也非试探。”朱由检收起了所有表情,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朕是真的觉得,大明要亡了。”
感受到他话语中的沉重,张惟贤也正色起来,沉声问道:“陛下此言,想必是欲起新政。微臣斗胆,敢问政当从何而起?”
朱由检的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回道:
“人!”
“政,当从人而起!”
……
英国公张惟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殿的。
他坐在回府的肩舆上,依旧觉得脑子里像一团浆糊。
他下意识地揉著自己那阵阵作痛的老腰,心中乱纷纷地想著今天发生的一切。
传言都说,信王在潜邸之时,仁孝恭俭,温良敦厚,可谓如玉君子。
可今日一见,张惟贤觉得这些传言简直是狗屁!
什么温良敦厚,这分明就是个无赖!
一会拉著你的手掉眼泪,转头就用话刺得你体无完肤,等你发火了他又立刻服软,三言两语就要逼著你將身家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