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却有了不一样。
欧阳霄在送別那两位身份特殊的客人后,就快步来到庄子深处的草庐前,一路上都是面沉如水。
草庐建在一座小山脚下,不远处就是飞湍而下的瀑流,像是仙人打翻的玉净瓶,水如银练,冬夏不绝。
被誉为菏泽水君的欧阳赤便隱居在这座草庐中,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望山断水,数士年如一日。
欧阳赤是大器晚成的典例,三十岁时才摸上刀,一开始只是將刀伸进瀑布就要狼狈不堪,过了十年才堪堪能在其中站定。
后十年、凡练刀皆在水中,再二十年、便可逆流而上。
等到欧阳赤第一次截断瀑流,在岩壁上刻下自己的姓名后,他便出了山,再回来时,已是天下公认的刀坛魁首。
这位老祖宗为龙云谷带来了难以想像的繁荣,更让欧阳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族一跃成为江湖顶流,可以说没有欧阳赤就不会有今天的欧阳世家。
但欧阳霄却不大喜欢他的父亲,即便他是江湖刀魁,天下坐四望三的高手也是一样。
欧阳霄缓缓到瀑布前,遥遥看见那道赤膊上身,头髮白的身影后便停顿在了原地,拱手一礼:
“爹,燕州来人,师王左督也派了亲信过来。”
那身躯不算伟岸,却自有一股苍劲在身的老者提刀转身,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庞,眉骨压眼,好似瘦虎飢鹰,不肖开口就给人一种直面虎豹的压迫感。
欧阳霄没等对方开口,就主动道:
“燕州那边要夜潜渊死在擂台上,同时王左督的亲信承诺后续会庇护我龙云谷。”
欧阳赤微微頷首,隨后就又提起了刀,像是根本没將这事放在心上一般。
但欧阳霄却在犹豫后再度道:
“夜潜渊毕竟是太后的叔父,仅凭燕王一句话就要我龙云谷冒这么大的风险,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欧阳霄说到这,顿了顿,又道:
“爹,燕王当年確实有恩於你,也有恩於我欧阳家,但这些年爹你也为燕王做了不少事,应当已不亏欠什么了,实在没必要冒著得罪太后的风险做这种事。“
欧阳赤终於彻底转过了身子,可见其倒提著一把老刀,身躯不算雄壮,却虬结有力,像是一株苍松。
《败天刀》三字,便是对这位刀坛魁首一生最好的詮释了。
欧阳赤看著已是头髮白的儿子,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人活一世,年轻落魄时拿脸面换取机会不丟人,但等爬到高处后,就要將丟掉的脸面一点点捡回来,不然自己能立足,却难让一大家子都过好,这是江湖的规矩。“
“爹知道你还是对你娘的死耿耿於怀。”
“爹当时確实没说什么,算是变相助长了那女子的气焰,但她回燕州省亲那一回,动手的其实不是剪径匪寇。”
在欧阳霄不算惊异的神情下,欧阳赤沉默了下,最后道:
“燕王也知道这件事。”
四十年前,远未成就刀魁的欧阳赤休掉髮妻,迎娶了一位燕州来的跋扈女子。
那女子嫁过来没多久,欧阳赤的髮妻便死於非命,后来其在回燕州省亲的途中,也死在了山匪手中。
那女子,正是燕王姬舜的胞妹。
欧阳霄终於说不出话了,这个已经七十岁的老人抹了把脸,在心底轻轻唤了一声娘。
等他再度抬起头时,眼前已是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