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专注地听著,我却说不出来了,只是身体开始难以控制地慢慢发抖。
如果那一天他不来我家,如果他不要去游乐园,如果爸爸陪著我在家里画画……
我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强迫自己从那种“如果”的虚幻感里醒过来。
“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当你觉得哪里不对的时候,一定是真的,有哪里不对了。”刚才夏医生的话忽然间就在我脑海里出现,几乎是在一瞬间,解答了我所有的疑问。
为什么他会这样对我好,帮我整修老家,怕我一个人待著害怕……
原来是这样。
因为愧疚自己执意要去游乐园,此后的二十多年时间,一直尽心尽力地想要弥补过来。
至於另一个一直在困扰我的问题,为什么他明明处在困境中,却始终不愿意开口让我帮忙……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他的骄傲,可现在想来,更多的只怕是愧疚,他才一再地不愿意开口让我帮忙……
“白晞?”夏医生轻声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声线柔和,“你回想起那些事,现在后悔了吗?”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可是答案对我来说很清晰。
“不会,我只是希望……能够更加清醒地看这个世界。这会让我觉得难过,可不会后悔。”我深呼吸,坚定地说。
她微微笑著,仿佛春轻绽,“很多病人是为了逃避痛苦的现实,才躲进分裂的虚幻中去。我想你不会。”
离开诊所,高崎律师的电话又鍥而不捨地响起来。我认得那个號码,此刻完全没有心思接起来,索性就掛断,很快,简讯又发过来。我看了看,大致是说ql愿意再提价收购。
虽说在这之前我一直在礼貌地应对高崎,可是內心深处,我从来没想过会把手里的股份卖给他。因为理所当然地,我手中的股权,即便要转让,也会全数转让给沈钦雋。
可是现在,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著那条简讯,心境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关掉了手机,伸手拦下一辆计程车,一路堵堵塞塞大约开了半个小时,到了墓园门口,司机颇好心地问:“小姐,需要我在这里等你吗?这里很难打车。”
“不用,我可能会待很久,谢谢。”
那个心慌意乱的晚上,沈钦雋带我来这里,暗色中弯弯曲曲的墓园小路我竟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几天没有下过雨,空气乾燥而安静。
偌大的墓地里就我一个人,地上捲起暴晒一天之后的热浪。我站了很久,直到热意渐渐褪去,暮色即將席捲而来。
爸爸妈妈仿佛就在我的身边,混乱的思绪终於渐渐平静下来,直到整理完毕。
“爸爸妈妈,我这样做……没错吧?”我看著他们已经有些褪色的照片,想像著他们如果此刻在我身边,会不会支持我这么做呢?
可是隔了近二十年的空白期,我实在想像不出来,他们……会不会高兴地见到,我成了现在的“我”这个样子呢?
“不管怎么样,要是那一天沈钦雋没来我家,也不想去游乐园就好了。”我伸手,指尖触到冰凉的大理石,那点儿触感一直沿袭到心尖,“爸爸妈妈,要是你们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打开了手机,回復那条简讯:张律师,明天可以详谈股权转让的事。
从墓园出来,果然如司机说的那样,別说计程车,连私家车都极少开过。
我不赶时间,自然也不急,只是这里远离市区,一到十字路口我就有些找不到方向,也只能从app上慢慢定位。越走天色越暗,路灯在某个时刻唰地亮起来,像是一条无限延伸出去的光线,只是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远处有车子开过来,明晃晃的灯光闪进眼睛里,我下意识地避了避,橡胶轮胎在沥青地面上摩擦而过,发出刺耳的剎车声。
我顿住,车子打起了双跳。沈钦雋跑过马路,站在我面前,脸色阴沉不定,“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悄悄后退了半步,有意不去看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抿了抿唇,喜怒难辨,“之前定位了一下,你……在墓园?”
“嗯。”我低低地说,“我想爸爸妈妈了。”
他是西装革履地赶来的,许是因为热,又或许是著急,额角隱约还有汗意,可是听我说完这句话,却驀然间沉默了,不再说什么,只是牵起我的手,“回去吧。”
以前每一次,他的掌心对我来说都是温暖镇定的存在,可这一次,我却觉得有些太烫了,隱隱还有汗湿的潮意,我不知道怎么挣开才算自然,只能抽出手隨便指了个方向,用轻鬆的语气说:“刚才手机地图差点儿把我导航去那个方向。”
沈钦雋的手就悬在身侧,他看我一眼,仿佛一无所知,只温和地说:“下次要来的话,让司机送你。”
我坐在副驾驶座,拉好安全带,又按下半扇车窗。
“工作还顺利吗?”我不经意地问,“股东大会什么时候开?”
“一切顺利的话大概是周五。”他打了转弯,笑,“现在看起来有点儿大股东的气场了。”
“我觉得大多数股东还是会支持你们的运营决议的。”我看著他专注开车的侧脸,明知他不会和我详谈,可还是想和他说话,“我好像在网上看到荣威员工的倡议书了。”
“这也是公关手段。”他淡淡地说,“不过股东大会上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控股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