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炳善扒了扒还湿润的鬓发,没立刻接话。
偌大的帝城,御街东侧四厢,西侧三厢,芝麻绿豆的道路杂事都归他管。
相应地,鱼龙混杂的消息,他最方便探听。“点心娘子”同工部员外郎的夫妻纠纷,外头传得五花八门,真正内情,陈炳善早有耳闻了,却想不到,还能掺和进更多他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他朝书架内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虞娘子,方才是在外头,得公事公办,不然我回头对工部那位大人不好交代。”
“娘子卖的朝食,老实说,街道司好几个弟兄买过,不曾有腹痛呕吐的毛病。当然,今日卖的还没有,你等个一时三刻,他们检验过无事了,娘子便能回了。”
虞嫣一愣,不曾想能够这么快解决。
她摆卖这些日子,跟左右摊位主人都熟了,人人提起街道司都骂骂咧咧,说人进去了,荷包就得被刮掉一层。陈炳善是会捞油水的,明文规定的赎银若是一千钱,他张嘴就能要三千。
“回去后,我还能继续在朝天门内摆卖吗?”
“当然能。”
“那敢问陈司使,要如何检验?”
“……按照规矩来。”
陈炳善语焉不详,帕子摁回桌上,两只手指搓了搓尘灰,又瞭了一眼书架那头。
书架除了文书簿册,什么都没有,就是边角挂了一串五帝钱。
虞嫣误会了,解开了小布包,走过去要递给他,“不知摊车要扣留多久?赎金几何?民女身上只有这么多,大人看够吗?”若赎银比她重新置办一架摊车还贵,那她就不赎了。
陈炳善几乎整个人蹿起来,“别别动,你就站那儿!”
虞嫣顿住脚步。
“不用赎银,虞娘子你坐着等。”
陈炳善怕她再追问,一指房内零散摆的几张鼓凳,又叫士兵进来,给她端了一杯热茶。
茶水很烫,茶叶还涩口。
虞嫣确定了陈炳善看不上她包里的三瓜两枣,打开布袋子,把铜板倒在布裙撑出的小兜里,清点大半个早晨所得。铜钱碰撞的声儿幽微清脆,在安静的厢房里断断续续地响。
徐行就匿在书架与墙壁构成的角落看。
女郎眉若翠羽,眼似水杏,秀项微微弯下,低头数指尖的铜板。
少时过分纤薄的身条,经过年岁,有了更丰润动人的变化。屋外稀薄的天光好似分外地眷恋她,给她整个人镀上朦胧柔光,把她碎发遮不住的那处小小胎记,衬得嫣红灼目。
那低眉敛目的模样,从徐行的角度看,透着几分慈悲。
仿佛谁家穷得揭不开锅了,饿得晕倒在她面前,她就会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铜板舍出去,或是把手里吃食分一份。就像从前。
等到云销雨霁,夏日金辉把厢房照得更亮堂。
虞嫣的铜板十个为一串点完了,几个士兵走进来,嘴角的油光还未擦干净,看虞嫣的眼神都和善了几分,“禀告司使,点心都验过了,没有毒,还挺……挺好吃的!”
陈炳善抿唇,把几个丢人现眼的属下支使开了,只留下一个最稳重的。
“你带虞娘子去领她的摊车,再给虞娘子耗损的点心报个账。”
“不用报账,当是民女请各位差爷尝尝。吃得好了,往后再来光顾。”
虞嫣只想快些离开,一下子把铜钱串都抓进布袋子里,跟着那士兵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