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夜已二更,列车在轨道上平稳行驶,卧铺车厢的灯光早已调暗,此起彼伏的鼾声在隔间内回荡。汪鹏程和黄竹梅却毫无睡意,两人站在车厢连接处的狭小空间里,窗外是飞驰而过的点点灯火。“上次你的课讲得真好,”汪鹏程轻声说道,生怕打破这份宁静,“把林黛玉的泪与愁魂、孤高灵秀,以花自喻、多愁善感、率真任性的特点,通过她的诗词分析得淋漓尽致。”黄竹梅抬眼看他,眸中闪烁着惊喜:“你一个乡党委书记也喜欢《红楼梦》?”“何止喜欢,”汪鹏程靠在车厢壁上,语气温和却坚定,“我认为它是中国文学的封顶之作,无论文学造诣、艺术风格还是思想精髓,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番话仿佛打开了话匣子,黄竹梅忍不住接道:“我最爱林黛玉那份悲寂凄凉,孤芳独艳。她的《题帕三绝》里那句‘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真是把暗恋心境写绝了。还有《桃花行》中‘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以花喻人,以人比花,人花相映,泪尽而亡的预兆已经再明显不过”她忽然停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看我,一说起黛玉就停不下来。”“不,请继续说,”汪鹏程的眼神充满鼓励,“我很喜欢听你讲。黛玉的诗词确实是她灵魂的映射,不过鲁迅的评价也很精准——‘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他点出了书中那种无处不在的悲剧氛围。”黄竹梅点头:“胡适则从考据学角度提出了自传说,虽然有些偏颇,但确实开创了红学研究的新范式。”她顿了顿,忽然问道:“那你觉得,黛玉最打动你的是哪首诗?”汪鹏程思考片刻:“《葬花吟》固然经典,但我更被《秋窗风雨夕》打动。‘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她躺在床上,听着雨打竹梢,病中孤寂之感跃然纸上。那时她已经预感到自己命运将尽了吧。”“是啊,”黄竹梅轻声应和,不自觉地向前挪了一步,“每次读到那里,我都觉得心被揪紧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在病中独自面对死亡逼近的恐惧,却只能用诗句来表达”两人从黛玉聊到宝玉,从宝钗谈到湘云,又从曹雪芹的家世谈到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的区别。汪鹏程不仅熟悉原着,还对红学各家观点了如指掌;黄竹梅则对诗词有着敏锐的感受力,能体味每一句背后的情感波动。交谈间,黄竹梅越来越惊讶于汪鹏程的学识渊博。他不仅能引用鲁迅、胡适的评论,还能讲述王国维、蔡元培等大家对《红楼梦》的不同解读视角,但却不卖弄,总是以探讨的语气与她交流。“我觉得《红楼梦》最了不起的是它对人性的包容性描写,”汪鹏程说,“曹雪芹对他笔下的每个人物都抱有悲悯,即使是那些看似反面的人物,也有他们的无奈与悲哀。”“还有,红楼梦还是一部百科全书,”汪鹏程接着说,“在《<绛洞花主>小引》中,鲁迅是这样说的:《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名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文学的巅峰之作,不仅展现了封建社会的家族兴衰与人性百态,更在细节中融入了丰富的传统文化元素,对建筑学、戏剧、美食、服装设计、医学等都有独到的研究,比如说对医学的描写尤为精妙。”黄竹梅眼里闪着光,“哦,这个我倒很想听听!”汪鹏程见黄竹梅喜欢听,继续说道:“曹雪芹出身清代贵族家庭,自幼接触传统文化与养生知识,加之其祖父曹寅曾主持刊刻《全唐诗》,家中藏书丰富,使得他对中医理论(如《黄帝内经》《本草纲目》)有深厚积累。书中医学内容融合了明清时期的医学观念,兼具文学艺术性与现实参考价值。”“真的?”黄竹梅靠近汪鹏程,她已经开始崇拜汪鹏程了。“比如,如秦可卿之病,张太医诊脉后分析病因是“水亏木旺”“心气虚而生火”,强调“治病需寻源”,而非盲目滋补,就体现了中医整体观与辨证论治思想。还有贾母因年老体虚服用“人参养荣丸”,符合老年人气血双补的养生原则。薛宝钗的“冷香丸”需四季花蕊、节气雨露等,虽带有文学夸张,但反映了古代“天人相应”的制药理念及对罕见药材的追求。晴雯感冒后用药“麻黄、石膏、杏仁、甘草”实为张仲景《伤寒论》中的“麻杏石甘汤”,针对风热袭肺,说明作者对经方的熟悉,宝玉挨打后吃“莲枣汤”补气血,夏日忌冰防寒邪,体现“药食同源”观念。贾府注重节气调养(如冬至服补膏),符合中医“顺应四时”原则。,!曹雪芹将医学知识自然融入叙事,既赋予人物深度,又折射出清代贵族社会的医疗观念与文化生态。这些内容不仅是文学经典的重要组成部分,也为研究中医史与社会医学提供了珍贵素材。”黄竹梅注视着汪鹏程说话时的神态,发现他讲到投入时,右手会不自觉地做轻微的手势,仿佛在空气中描绘着他的思路。她注意到他眼睛的闪光,那是一种智慧与热情交织的光芒。不知何时起,她看他的眼神渐渐染上了欣赏,继而滋生出一丝心动。这种心灵的共鸣于她而言,比任何表面的吸引都更加珍贵。“你上次在班上讲的林黛玉的《世外仙源》这首诗,我也很:()潮涌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