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念站在原地,目光未移:“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知道这棵树不只是技术实验,而是历史创伤的容器。”
林恪沉默片刻,点头:“我们知道。但我们更清楚,一旦让死者与生者建立持续连接,整个共感系统将面临不可控的情感溢出风险。情绪共振可能引发群体性幻觉、记忆篡改,甚至精神崩溃。”
“所以你们选择封锁真相?”阿芽冲上前,“那七个孩子还在里面!他们还没回家!”
“他们已经死了。”林恪声音低沉,“五十九年前就死了。你们看到的,不过是残留的信息残影,是大脑对缺失记忆的补偿机制制造的拟真投影。这不是重逢,是执念。”
“那你解释这个!”洛川举起共振仪,调出最新数据流,“这些声音的情绪熵值完全符合真实人类心理活动模型!而且他们的语言模式、用词习惯、方言特征,全都精准匹配1959年青溪村小学的学生档案!这不是模拟,是真实存在的意识片段!”
林恪看了一眼数据,眼神微动,但很快恢复冷硬:“越是逼真,越危险。共感网络的设计初衷是促进理解与联结,而不是让人沉溺于过去。如果允许这种跨越时空的对话常态化,社会将陷入集体怀旧与虚无主义。我们必须切断链接,封存主树。”
他说完,挥手示意手下启动设备。一台便携式屏蔽发生器被架起,开始释放高强度电磁干扰波。主树的枝条顿时剧烈晃动,叶片纷纷卷曲脱落,第八朵花迅速闭合,六面晶体的光芒急剧衰减。
“不能让他们这么做!”禾念猛然冲向信号阵列控制台,手指飞快操作,将最后一段备份音频注入系统??那是全村人在秋分祭典上合唱的童谣,歌词正是当年那首队歌的完整版:
>“山高路远不怕难,
>我们手牵手向前看,
>星光照我读书声,
>歌声飞过万重山……”
歌声顺着根系奔涌而下,直抵地下神经网络。刹那间,泉水爆发出刺目强光,七道人形光影从水中升起,围绕主树缓缓旋转。每一个身影都穿着50年代的学生装,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林恪带来的屏蔽器当场失灵,屏幕炸出火花。他震惊地看着眼前景象,脚步不由后退。
“你们根本不懂。”禾念泪流满面,“他们不是幽灵,他们是被遗忘的证人。如果我们连听都不敢听,又谈何治愈?”
第七道光影缓缓落地,走到陈砚面前。那是个瘦弱的女孩,扎着两条小辫,左耳缺了一小块??和陈砚保存的老照片里一模一样。
“哥……”她轻声唤道,“我好想你。”
陈砚双膝跪地,老泪纵横:“小满……不,你是小穗……你是妹妹……”
全场寂静无声。连风都停了。
林恪的手慢慢垂下。他摘下耳机,关闭了所有设备。
良久,他低声说:“我会向上级申请,设立‘青溪例外区’。在这里,共感能力不受常规限制。但有一个条件??你们必须记录每一次交互,形成可追溯的日志,供独立伦理委员会审查。”
禾念擦去泪水,点头:“我们会写下来。每一句话,每一个名字,每一段心跳。我们会把它编进新的《未完集》。”
多年后,那本《未完集》已成为全球共感研究的基础文献之一。它的最后一页写着这样一段话:
>“真正的倾听,不是听见声音,而是承认那些曾被抹去的人也有权利诉说。
>当你说‘我在’,世界才会真正完整。”
而在青溪村,每年秋分之夜,人们依旧会聚集心语花园。新栽的七十三棵声种树早已连成一片森林,每当夜风吹过,整座山谷便响起层层叠叠的低语??有笑声,有哭声,有母亲哼唱的摇篮曲,也有父亲修理农具时的叮当声。
最中央的主树上,六面晶体依然静静旋转。其中一面,永远映照着七个孩子的笑脸。
有一天,阿芽问禾念:“姐姐,你说将来会不会有一天,所有人都能听见彼此?”
禾念望着星空,轻抚耳畔一片新生的嫩叶。
“也许不会。”她说,“但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听,希望就不会熄灭。”
风掠过林梢,带起一阵沙响。
那声音很轻,却又无比清晰。
像是千万颗心,在黑暗中轻轻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