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凡亲朋往他省者,文会必托觅经典;遇行脚僧,必详询其来去之处,有何寺庙?寺中有无经典?向者所从事之学问,悉举而废弃之;一意宏扬佛教。同治五年,移居金陵,董江宁工程之役:遇真定王梅叔,邃于佛学,相得甚欢;复与邵阳魏刚己、阳湖赵惠甫、烈文、武进刘开生、翰青、岭南张浦斋、湘乡曹镜初等,互相讨论;以为末法时代,全赖流通经典,利济众生;于是发心刊刻单行本《藏经》;手订章程,征集同志,得十余人,分任劝募;创设金陵刻经处。文会日则督理工程,夜则潜心佛教。校勘刻印外,或诵经念佛,或静坐作观,恒至漏尽方寝。所办工程,费省工坚;曾国藩、李鸿章,咸以国士目之;知其淡于名利,每列保奖,不令前知;然文会遇官职,辄坚却不受;惟以刻经为其生命焉。
后曹镜初以创办长沙刻经处;约文会赴湘计议。适曾纪泽奉使欧洲,邀文会同往;乃随赴英法各国;未几,即请假归,仍以刻经为事。后刘芝田奉使至英;又邀文会赴伦敦;在彼得与日本南条文雄博士订交,方知中国自唐以后散失之经典,为日本保存者不少;因发愿使之复返中国:南条亦愿助之搜集;留英三年,仍请假归;自此不复与闻世事,益以刻经为专责。旋得日本弘教书院小本《藏经》,闭户读之;复寓书于南条文雄,广求失传之经疏;得藏外典籍二三百种,择其最善者刊行之。自金陵刻经处成立后,各地同志,如扬州如常州如长沙如江西,皆相继而起;向者求而不得之佛典,至此得之甚易;因此唤起学人之研究;迨至清末,已风摩一时。文会曾手定应刻大藏经典之目录,名《大藏辑要》;其生前虽尚未完成;然其手自校刊出版者,已有二千卷之巨矣。兹示《大藏辑要》略目于下:
——净土五十七部
——般若二十三部
——涅槃十三部
——密教五十六部
——方等六十六部
——法相二十五部
——法华十六部
——小乘经十六部
——大乘律十五部
——小乘律七部
——大乘论二十三部
——小乘论四部
——西土撰集十六部
——禅宗三十部
——台宗十四部
——传记十一部
——纂集九部
——宏护十三部
——旁通十部
——导俗四部
以上共四百六十部,三千三百二十卷。
文会晚年筑室于金陵城北延龄巷,为贮存经板及流通经典之所。遭母丧后,即诏其三子曰:“我自二十八岁,得闻佛法;时欲出家,徒以有老母在,未获如愿;今老母寿终,自身亦已衰迈,不能复持出家律仪矣。汝等均已壮年,应各自谋生,分炊度日。余所置房屋,永为金陵刻经处,作十方公产;汝等勿得视为己有。此后亦毋以世事累我也。”光绪三十三年,就刻经处,设立祗桓精舍;就学者缁素二十余人;文会延请谛闲法师讲台宗教观;而自任《大乘起信论》;此外有国文、英文,以造就通材,将来能赴印度弘传佛教为本旨;未及两载,以费绌而止。宣统二年,金陵同人,创佛学研究会,推文会为会长;每七日请文会讲经一次;听者多欢喜踊跃。三年之秋,文会示疾,自知命终时至;因以金陵刻经处事,嘱其弟子三人分任之;并嘱佛学研究会同人,于八月十七日,开会集议,改举会长;是日午刻,嘱家人为之濯足剪爪;闻会长已举出,为之色喜;至申刻,西向瞑目而逝,时会众犹未散也。病中告其家人曰:“我之愿力,与弥陀愿力合;去时便去,毫无系累;惟乘急戒缓,生品必不甚高;但花开见佛较速耳。尔等勿悲,宜一心念佛,送我西去。”云云。年七十有五。
文会自道其生平得力处曰:“教宗贤首,行在弥陀。”盖于大小乘经论,遍观博究;而以是为归宿者也。现今各省多有流通处,所流传之经典,远及南洋美洲;皆以文会校刊者为多;各地继起之刻经处,亦多依照《大藏辑要》,赓续其未完事业;文会于兵火摧残之后,继往开来,肩荷大业;推为清末特出之居士,诚无愧色矣。其著述有《大宗地玄文本论略注》四卷、《佛教初学课本》一卷、《十宗略说》一卷、《观无量寿经略论》一卷、《论语发隐》一卷、《孟子发隐》一卷、《阴符经发隐》一卷、《道德经发隐》一卷、《冲虚经发隐》一卷、《南华经发隐》一卷、《等不等观杂录》八卷、《阐教篇》一卷;此外尚有手辑之佚籍,及依据经典摹绘之佛像、极乐世界庄严图等,皆行于世。
(六)民国以来佛教之曙光
自清光绪末年,变法维新,各地兴办学校;多有主张化无用为有用,改寺院为校舍,没收各寺之财产者;全国骚然;而地方无赖,又从而侵害之;僧人呼吁无门;其狡黠者,乃暗中托庇外人势力,以求保护。清廷知其弊,乃下明谕,遵祖宗法则,保护寺有财产;僧界略得宁息。及民国成立,佛教徒亦知自结团体,创设中华民国佛教总会;其时奔走最力者,天童山之住持敬安和尚也。
敬安率领江浙各寺院之代表,于民国元年,请愿于南京临时政府,要求下令保护寺有财产;事尚未成,而临时大总统孙文去职;袁世凯当选临时大总统;政府移于北平;敬安更纠合各省僧界代表,于元年之秋,至北平政府请愿;偶与内务部某议论不合,某挟官势威吓之;敬安大恚;归至法源寺,逾日而愤死。年六十有三。
敬安夙负物望,以诗僧名;及其死,朝野多惋惜之。袁世凯乃命国务院,转饬内务部,核准中华佛教总会章程;既而内务部亦于民国四年,颁布《管理寺庙条例》,施行至今;不可谓非敬安以身殉教之功也。
中华佛教总会,除保护寺庙财产外,亦有各种计划:如开设各宗专科大学、中学、师范、小学,及励行慈善事业等;虽未能按照章程,一一实行;然各寺庙中设学者,所在有之;此僧界革新之气象也。
至于居士方面,集合同志,设立佛教研究会者,各省各地,不期而同时并兴;虽规模大小未必同,然对于佛教为热烈之研究,则同一目的;如上海之佛教居士林、佛教净业社,则成立较久规模较大者也。
自杨文会祗桓精舍停止后;清两江总督端方,曾在南京,创办僧立师范学堂;初延谛闲法师主其事;未几,谛闲辞去,以月霞法师继之;辛亥革命,校舍毁焉。民元以后,沙门或居士,多有创立专门学校者:以宁波观宗寺观宗讲舍为最著;谛闲法师为主讲,宏扬台宗;毕业之弟子数十人,至今分往各地,弘扬本宗教义;江苏常熟兴福寺,则有华严学院,宏扬贤宗,月霞法师主其事;武昌则有佛学院,太虚法师主其事;厦门则有闽南学院;常州之清凉寺,则有清凉学院;近移讲座于上海,专弘华严,应慈法师主之;南京则有内学院,宜黄欧阳渐实主之;专事研究法相宗;以上各专门学校:或办至学生毕业为止;或至今仍继续办理;可见沙门居士,对于佛教上之研究,日进未已;至于居士之临时集合讲经会,请著名法师升座讲经,则无岁无地无之也。
刻经事业,南北各地,亦多有遵守杨文会之遗规,从事续刻《大藏辑要》以期其完成;最著者,有北京刻经处、天津刻经处,所刊经典,板式装订,悉与金陵刻经处相同。至重印全部藏经,则有上海频伽精舍翻印日本弘教书院之小本《大藏经》;商务印书馆影印日本之《续藏经》及《汉满蒙藏四体大藏全咒》。近又有朱庆澜、叶恭绰等,在上海集合团体,影印宋《碛砂版大藏经》。是亦社会方面,热心佛教者日多,故能有此成绩也。
民国以来,佛教所以有兴盛之曙光,其动机不外三端:(一)清末中外交通,西方学术输入;科举废,学校兴,学者思想解放,不复拘拘于儒家一孔之见;对外来科学,固喜从事研究;而对古来相传之学术,亦多为之整理;有文艺复兴之现象;(二)佛典单本之流行,得之较易,唤起学人研究之兴味。(三)元年至今二十余载,战乱不息;民生因苦痛而觉悟,遂皈依佛教,以求精神之安慰;故有革命时善战之军人,亦一旦屏弃万缘,祝发入空门者。有此三因:故南北各省佛教,一致勃兴,是不期然而然之潜势力也。
(七)敦煌石室唐人写经之发见
清光绪二十五六年间(己亥庚子);甘肃敦煌之千佛洞石室中,发见唐人写经,中多宋元以来未见之经疏;亦佛教史上重要之事实也。千佛洞,在敦煌县东南三十里鸣沙山下;有三寺,俗称上寺、中寺、下寺;上中两寺皆道观;下寺为僧刹;寺之左近,有石室千余;由唐迄元,皆谓之莫高窟,俗呼千佛洞。昔人就洞中塑佛像,并镌壁画;其用意盖与大同云冈石窟、洛阳龙门之造像相同;非为藏贮书物也。惟有一洞,其中全贮古书,乃西夏兵革时所藏;壁外饰以造像,故人皆不知其为藏书之所。迨清光绪己庚之际,缮治石室,凿壁而书出,由是稍稍流传于世。丁未、戊申,英国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先后游历至此,得六朝人及隋唐人所写卷子本书,各数千卷;并雕本石刻多种;运回伦敦、巴黎。我国人闻之皆惊异,学者多注意及之,因石室所留者,尚近万余卷;其中唐人写经,居百分之九十五;当时学部遣人前往取回,存于京师图书馆;运回时复经盗窃,散归私家者数千卷;今存于图书馆者,八千余卷而已。
迨民国七年,范源廉重长教育部时;蒋维乔建议,聘请江杜,入京师图书馆,专任校勘佛经之职,为时二载,而得藏中未有之《大乘稻芊经随听疏》、《净名经集解关中疏》两书;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皆希世之秘笈也。江杜跋《随听疏》云:“曩闻敦煌经卷中,有《稻芊经疏》,为《大藏》所佚;心向往之久矣。既入馆,亟取阅之;芜乱讹脱,几不可读;为之爬梳剔抉,排比联缀;并取重复之卷,互勘异同;亦有援据他书,以校补者;积八阅月之久,录成一卷;仍阙首尾,会傅增湘新购得一残卷,所阙佚文,悉在其中;于是千年秘著,遂成完书。然此疏所依之经,亦非《大藏》译本;复于八千余卷中,穷搜遍觅而竟获之。”其于《净名经集解关中疏》亦然;偶得一卷,无首无尾;亦向八千余卷中穷搜之,苟得文义相类者,为之联缀成文;费时经年,竟得成书;是可见缀残补阙之不易,而秘笈出世,于佛教上有甚大之影响也。江杜叙此书云:“考诸载记,鸠摩罗什,当后秦姚兴时,译经长安;弟子道生、僧肇、道融、僧叡称关中四圣;什公既道行超世,高足弟子,又皆一时龙象;故所译经,文词畅美,义味渊涵;观此重译之《净名经》,可以见矣。传称四圣著述甚富;意其时什公师弟,必皆有经疏行世;逮唐沙门道液,乃搜集关中诸疏,与自作之科解,汇为一编;即此书是也。观其标题,盖谓此为会集众说兼有科解之关中疏,以别于旧有诸本云尔。”又跋云:“夫发挥经旨者,固推隋唐造极;而关中师弟,实导先河;关中述作甚富,而其学之留存于世者,独备此编;书最古,文最备,是为瑰宝,亦奚待言。然閟之千载,而独现于今;意者其为含宏光大,遍沾法味之征也欤。”观此:则此二疏之价值可知矣。
又著《大乘稻芊经随听疏》者,为沙门法成;法成之名,不见于传记;其《稻芊经》之本文,亦不知谁译;可知古德著述之散失,并其名亦湮没不彰者,往往而然。北京刻经处所刊《心经七译》中,有敦煌石室本一卷,其端题“国大德三藏法师沙门法成译”;惟无年月可考;其译例与玄奘相近;殆与著此疏者,是一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