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再次落在我们身上时,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有人说,此情此景才深刻体会到苏东坡的名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气氛轻快了。
我凝视周遭,草嫩绿,树干深绿,树梢墨绿,紫的、白的、粉红的、正红的野花绽开柔软的花瓣,冲我们露出娇嫩的花蕊,令人体会什么叫浓翠欲滴、什么叫芳香四溢。一阵风吹来,有些凉意。
风没有吹来更大的雨,我们所在位置的海拔比出发地高得多。
丝绵状的云在山顶,早连成一片,前一刻重云如铅,后一刻云海苍茫,太阳自苍茫中最亮的那一点破云而出。
不是春天,我却想起苏东坡那首词的后半部分:“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是从未有过的审美体验,这是纯属意外的无心遇见。
既然知道七座山、七条河是今天徒步的极限,那就走吧,别啰唆,不抱怨。登山杖用着用着就熟练了,衣服湿了怕啥,一会儿就能晒干。
早上七点出发,到下午四点,最后一座山终于来到我们眼前。每两个人一组,互相搀扶,在长途跋涉中,都聊尽了各自的生活。
在我身后的那组拍下背影,我事后看照片时感慨,真真是天地间,人渺小成一个黑点。
原以为在李家村见到司机大哥,我们会哭出来,像电影《甲方乙方》中吃光全村的鸡蹲在村口等人接的大款。但大家只是松了口气,兴高采烈地上车,在车上,几乎秒睡,梦乡黑甜。
醒来,下车,就是晚宴。
“怎么样?体验如何?”组织者言笑晏晏。
我忽然觉得,相较于那些做得一丝不苟的几点去、几点回、哪里有什么古迹、哪扇窗前最出片的旅行攻略,这场未经安排,如开盲盒似的徒步更令人印象深刻,过程中意外遇见的山河、风雨成为此行最值得记忆的点。
因为无心,所以开心。
我想起三幅相似的画面。
第一幅,在黄山歙县。出牌坊林立的景区后门,我一路闲逛,逛累了,便走进一家不知名的乡村小店,点几样菜,都是家常味道,并不惊艳。口渴的我问老板:“有水吗?最好是茶。”老板答:“没有好茶,只有自家茶树上、自家烹炒的绿茶。”稍后,他将茶端上来。满屋香,沁人心脾,呷一口,飘飘欲仙,浑然忘忧。我问:“这茶多少钱?”老板又答:“不知道该要什么价,免费喝,喜欢的话,带点走也行。”
那盏茶,我记了十多年。
第二幅,在深圳大梅沙海滩。有人骑着海摩托,掀起一片海浪。
“去不去?”“来不来?”第一句是旅伴问,第二句是租海摩托的小贩招揽生意。
“去!”我一时兴起,一跃而上。小贩搂住我的腰,控制着方向盘,海风扑面,海水扑打至腰间,天旋地转,那扑通扑通的心跳,我现在还记忆犹新。
第三幅,在新疆巴音布鲁克。半夜,一场大醉后,我在酒店房间被“扑簌簌”的声响惊醒。我披衣而起,四处寻找“扑簌簌”的来源,遍寻不获,再仔细听,“扑簌簌”继续,仿佛来自窗外。我犹犹豫豫地推开窗,发现竟然下雪了。雪之大,压弯了树的枝条,雪从枝上成块滑落,擦着树叶,落在地上,“扑簌簌”。
那寒冷空气中雪花飘在鼻头的清冽触感,我一生都不会忘。
它们都未经安排,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精彩!”我冲组织者竖起大拇指。
“这条路是经典路线,绝对安全,我带着无数团队走过。许多人认为走不成,放弃走,可走过的人没有后悔的。你们不会觉得我事先不告知你们要翻七座山、蹚七条河这事儿唐突吧?”组织者开玩笑地说。
“不会。”我发自内心地表示。
在可控中有一些不可控,在整体安排妥当的状况下留一些白,做百分之八十五的计划,剩百分之十五随缘。把百分之十五用于遇见、撞见、感受、品茗,是最好的旅行,也是最好的人生吧。
毕竟,刻骨铭心的体验都来自计划中的计划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