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搬家,吴敏打开旧箱子,发现了那本情书。
“小路”和“小敏”在已泛黄的横线格纸上巧笑嫣然,稚气地对话,用冒着傻气的情话汇报行踪:“亲爱的,你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有多想你吗?”等等。
“哗啦啦!”吴敏翻着它。
“啪!”吴敏合上它。
“嗒!”吴敏将装着它的箱子关上。
“妈!这些都是我上大学时的东西,你带回老家吧!”吴敏顺手将箱子递给帮她收拾家的妈妈。
往事如潮,扑面而来。
论坛、颐和园、探险、徒步,情书中夹着的标本、一朵野花、一片红叶,水乡的船、船上的风、风中的乱发,电话卡、火车票、旧手机、枕头套。
吴敏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终于睡着,她做了个梦。梦中,室友和陆路一起向她走来,送她一份红色请帖:“我们结婚,你一定要来啊!”
在天旋地转的黑暗中,她哭着醒来,类似的梦境不是第一次出现。
一生至爱,一生至恨,一生唯一的挫折,永不原谅。
大学同学聚会,吴敏不参加,她不想见到那个室友。昔日硬核的论坛组织聚会,吴敏当没看见,何必呢?两人共同的朋友,吴敏根本不来往。有人提起陆路,她会闻之色变。十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觉得痛。
前几天,吴敏和一个客户见面。客户提起爱好徒步,吴敏自陆路那里得来的知识终于派上了用场。她提起一些术语、地名,客户直呼:“吴总,看不出你对徒步颇有研究啊!”
“哪里,哪里。”吴敏谦虚地说。
“回头送您一本书,关于徒步旅行的。”客户以为遇到了同好。
“好啊,好啊,一定拜读!”吴敏客气道。
隔日,吴敏收到书。她沏一杯茶,于阳光下,在这个城市地段最好、视野最佳的落地窗前慢悠悠地打开。
她看到了熟悉的名字——陆路,定语是“我的队友”。吴敏心里“咯噔”一下。
“陆路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2003年,我和他曾有一次五十多天的长途旅行。休息时,他从不和我们侃大山、打牌,而是回到帐篷里写写画画。我们问他在做什么,他解释,给女朋友写信。我们问他:‘信发得出去吗?’他说:‘我天天写,攒到一本,就该回去了。到时候给她看一整本情书……’老陆是我见过最浪漫的理工男,他一定很爱他的女朋友。……”
“哗啦啦!”吴敏翻着书,试图在后面的文字中找到陆路的其他信息。所谓“信息”,无非是他们又结伴去过哪些地方、又参加过哪些组织、又见过什么风景、遇见过什么样的险情……
“啪!”吴敏合上书。
合上那页是一张合影,人脸印得有些模糊,如果不是图注标明人物姓名和所处位置,吴敏根本认不出陆路。
陆路胖了。一群人站在一处著名的湖旁,他十来岁的儿子和他几乎一般高,显然,遗传了他的兴趣、体魄。陆路的手搭在儿子肩膀上。他们看起来真好。奇怪的是,吴敏没有想象中的痛,都过去了,她能理智地辨认孩子的五官哪部分像陆路、哪部分像那个室友。
书中关于情书的文字击中了吴敏。她并不知道,在旁人的叙述中、旁观者的视角中,她、他们的过去是这般的存在。她曾疑心错付的情感以为是一场空,以为被欺骗,对从头到尾的荒唐,忽然释然。
她想起那本情书、“小路”和“小敏”的卡通画,永远的“你今天好吗?我很好,只是很想你”的开头。
曾被人那样热烈、真挚地爱过,收获与付出对等,即便结局如此,也不算纯粹的悲剧吧?午夜梦回,心里过不去的那个坎儿,应该也放下了吧?
阳光灿烂,窗外正是一年春。
手机响,客户的电话打进来:“吴总,收到我的书没?请多指教。”
“收到了。”吴敏捧着书,握着手机,对着五月的天,“你的书,写得像一本情书。”
我们对青春期的感情往往抱有“一瞬即永恒”的幻想,我们不考虑宇宙规律,也不在乎世界现实,爱人仿佛永远不会变化,感情只会更好,不会变坏,所以我们以为青春时辜负自己的人值得恨上一辈子。我们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岁月。
之后某一天后知后觉,原来一切都是错过,因为缘分,因为自己,也因为彼此还没有成为更好的自己。往前看,别回头,放过自己,也饶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