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然不能光学舞蹈,还要学点跆拳道防身!”然然是秋秋的闺女、妈妈的外孙女。
“欣欣幼儿园的外教英语发音不够标准,我去和他们园长谈谈,这么下去可不行,耽误孩子!”欣欣是秋秋的儿子、妈妈的外孙。
从穿衣打扮到假期去哪儿玩,坐飞机还是高铁,妈妈管得太宽、太多、太细了。
秋秋的丈夫有意见,秋秋何尝没有?
秋秋的丈夫于一个周日八点起床去洗手间,赫然发现丈母娘已经在家里,正指挥阿姨上上下下打扫犄角旮旯。他扭身回卧室,问秋秋:“你妈更年期吗?还是从来都这样?”
“哪样?”睡眼惺忪的秋秋边打哈欠边说。
“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你,全方位服务你,你和你的一切都要在她眼皮子底下?”丈夫说。
“不!”秋秋一骨碌翻起,碰巧她刚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十三四岁,在寝室因为一点小事儿被室友排挤、冷暴力。她发烧了,喊“妈妈”,喊“我渴”,所有人都装听不见,不肯帮她倒哪怕一口水。梦中下一个场景是幼儿园门口。那会儿,她和此时的儿子欣欣一样大,她的姥姥回乡下,妈妈答应这天会早下班来接她,而她苦苦等着妈妈接。等到天黑,不见人影,老师叹口气,带她回了自己家。
秋秋被排挤,发烧没水喝时,妈妈在俄罗斯进货。
秋秋被老师带回家时,妈妈出去签合同,把接她的事忘了。
诸如此类的事,在秋秋的成长过程中太多,简直不知从哪件提起。秋秋第一千零一次向丈夫控诉:“在我妈心里,我根本不重要,我没钱重要,没她的公司重要。我、我们的一切都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纯粹是为了满足她的控制欲!她退下来了,没人管了,所以天天要管着我……”
听秋秋情绪激动地控诉,丈夫倒有些不忍了。他深知妈妈在秋秋成长过程中的缺席是秋秋过不去的坎儿,他劝秋秋,看在妈妈如今的陪伴、尽心尽力帮他们照顾小家的分儿上,原谅妈妈,放过自己吧。
放,必须放,也只能放。
只是,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让秋秋和妈妈差点决裂。她在单位忙活,想起家中的儿女,便打开手机看监控,发现妈妈和女儿然然在客厅。她戴上耳机,想听祖孙俩在说什么。没想到,她听见妈妈对然然说:“然然,你叫姥姥一声‘妈妈’吧!”然然没理会,妈妈又说:“来,叫姥姥一声‘妈妈’,姥姥给你冰激凌吃!”“妈妈!”然然喊道,看在冰激凌的分儿上。“乖然然!”只见妈妈激动地将然然搂在怀里,亲了又亲,颠颠地跑去冰箱,弯腰打开冷藏室,取出一只冰棍儿递给然然。
秋秋心头一紧,先是想:“我妈的控制欲太强了,她是想和我抢女儿吗?”而后不由得担心:“我妈是病了吗?病态了吗?”
她求助心理医生,在医生建议下,找了个理由,带妈妈去咨询。
医生在场,秋秋问:“为什么让然然喊你‘妈妈’?她是你的外孙女呀!”
昔日的女强人完全没有了旧时口若悬河、出口成章的风采。过了好半天,妈妈嗫嚅着坦白:“你小的时候,我都在外面,都在忙,顾不上陪你。现在老了,可以陪你了,你也不太需要我,轮到你忙了。我只能好好帮你照顾孩子,帮你分担些,其他做不了啥。”
“妈,我知道,”秋秋抿抿嘴,她心里不是没有愧疚,面对妈妈,她总是不耐烦,“可是,这和让然然叫你‘妈妈’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记不清你像然然这么大时是什么样子了,也不记得被小女儿喊‘妈妈’是什么感觉,有时候,看着然然就觉得是你……”妈妈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她答应以后不会这样了。
秋秋却主动抱住妈妈,母女二人相拥,这是秋秋成年后第一次,希望不是唯一一次。她整个人松弛下来,在妈妈怀里像足七岁小女孩儿。固然妈妈欠她一个能时刻陪伴左右的、年轻时代的妈妈,但她也欠妈妈一个无限温存、软软糯糯、全心依赖和充满爱、没有怀疑和愤懑的女儿。
我们总是习惯用坚硬的壳包裹自己,那些曾经不被满足的需求,长大之后,我们会拼命自我满足。而母爱似乎是我们成年之后不愿意再去接受的“束缚”,母女之间,剑拔弩张甚至多于亲密无间。在成为妈妈之后,在试过全身心去爱一个孩子之后,便对世上所有的妈妈都有了包容心。妈妈的妈妈,也是一个妈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