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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契斯维克大道1（第2页）

但既然我们要听到许多关于艾米丽亚的故事，我不妨在诸位认识她之前先交代一句：她是个惹人爱的小姑娘。生活中和小说里（尤其是后者）都充满了流氓无赖，有朴实温厚的赛德利小姐与我们常伴，实在是件幸事。由于她不是女一号，我们没必要描述她的外表；事实上，她的鼻子过短，脸太圆、太红，不适合当女一号。不过您能看到她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唇间挂着纯真的微笑，那双眼睛里还透着最真诚、最愉悦的光芒——除非是泪水涌上眼眶的时候。哭对她来说是常事。这傻丫头会为了一只金丝雀的死，一只被猫偶尔逮着的耗子，或者一部小说的结尾而哭泣，无论那小说写得有多乏味。至于如果有人竟硬着心肠说她一句坏话——唉，他们可就遭殃了。即便是平克顿小姐，那严厉的、神明般的女人在第一次批评她之后，也不再敢多说一句。尽管女校长对感性的理解不比她对代数的理解强多少，她还是特别命令所有教师，要以最温和的态度对待赛德利小姐，因为苛责只会对她造成伤害。

所以当离别那天到来，平时既爱哭又爱笑的赛德利小姐一时不知该如何表现才好。她很高兴能回家，但离开学校又让她感到难过。过去三天里，小孤儿劳拉·马丁一直像只小狗似的贴在她身边。她至少要制作和收到十四份礼物，至少庄严地承诺了十四次她会每周写信回学校。“给我写的信就寄到我祖父德克斯特伯爵那儿吧。”萨苔尔小姐说（对了，她这个人可不怎么大方）。“别在意邮费，每天尽管写过来就好，亲爱的宝贝。”个性冲动、头发长得像羊毛，同时慷慨又富有感情的斯瓦茨小姐说。小孤儿劳拉·马丁刚学会写大大的圆体字，她拉起朋友的手，抬头看着她的脸，依恋地说：“艾米丽亚，我到时写信给你的时候，要管你叫妈妈。”我敢说，当某位叫琼斯的人在他的俱乐部读到此书，肯定会骂我这些细节写得极其愚蠢，琐事废话一大堆，而且相当做作。没错，我都能想象琼斯的模样，他吃了羊肉，喝了半品脱[14]葡萄酒，脸涨得通红。他拿起铅笔，在“愚蠢、废话多”下面画了一道线，又加上一句“千真万确”。唉，他真是个眼光不凡的天才，只懂得欣赏生活中和小说里的大英雄，所以我还是劝他读点别的去吧。

好了，咱们接着讲。桑波先生已把赛德利小姐的鲜花、礼物、行李箱和帽盒放进马车，另外还有一只很小的、饱经风雨侵蚀的旧牛皮箱。牛皮箱上整洁地钉着一张夏泼小姐的名片。桑波把它送上马车时不禁露出讥笑，车夫也相应地冷笑了一声。离别的时候到了，赛德利小姐心中原本充满悲伤，不料被平克顿小姐临别时的一番阔论冲淡了不少。并非因为那番话让艾米丽亚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或者说服她冷静了下来，而是因为它实在是无聊、虚夸又乏味，令人难以忍受。再说她太害怕女校长，不敢当面将悲伤宣泄出来。此时，客厅里摆上了一块籽香蛋糕和一杯葡萄酒，就像学生家长来访时那般隆重。大家享用过后，赛德利小姐便要出发了。

“贝姬，你进去跟平克顿小姐道别!”杰迈玛小姐对这位没人留意的年轻小姐说。贝姬则正拿着自己的硬纸盒走下楼梯。

“我当然是要去的。”夏泼小姐平静地应道。杰迈玛听后吃了一惊，她敲响房门，获准进入之后，夏泼小姐毫无顾忌地走上前去，用发音完美的法语道：“小姐，我来与您道别。”

平克顿小姐不懂法文，她只会指导懂法文的学生。听了夏泼小姐这句话，她紧咬嘴唇控制情绪，昂起那尊贵的、长着罗马式高鼻梁的头（头上还包着一块肃穆的大头巾），说：“夏泼小姐，愿你早上好。”哈默史密斯的塞米勒米斯说话的时候，挥了挥其中一只手，以示告别的同时，给夏泼小姐一个机会去握一握她伸出来的手指头。

夏泼小姐却交叠双手，冷淡地笑笑，鞠了一躬，拒绝这份呈上来的荣誉。塞米勒米斯从未如此气愤，再次把套着头巾的脑袋一扬。这是长幼二人的小交战，平克顿小姐败下阵来。她拥抱艾米丽亚的时候，一边对她说“上天祝福你，我的孩子”，一边从她肩膀上方瞪着夏泼小姐。“来这儿，贝姬。”杰迈玛小姐慌忙把这年轻女人拉出去，客厅门一关，里面的故事便就此终结了。

接下来就是楼下难熬的分别时刻。语言是苍白无力的。所有用人都站在了前厅——所有亲爱的朋友——所有年轻小姐——还有一位新来的舞蹈老师。然后是一片混乱，拥抱、亲吻、哭泣，还有客厅寄宿生斯瓦茨小姐在她屋里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哀号，恕我用笔尖描述不出这一切，总之，敏感之人不宜看见这一幕。拥抱完之后，就是告别了——赛德利小姐要跟朋友们分开了。夏泼小姐几分钟之前就不动声色地坐进了马车。没有为她的离开而哭泣。

长着罗圈腿的桑波用力关上了年轻女主人身边的马车门，自己跳到马车背后。“等一下!”杰迈玛小姐喊道，拿着一个包裹冲到大门前。

“这是几块三明治，我亲爱的。”她对艾米丽亚说，“饿了就吃一点。还有贝姬——贝姬·夏泼，这本书给你，我姐姐——我是说，我——这是《约翰逊词典》，你知道。你一定要带上才好。再见，赶车吧，车夫。上帝祝福你们!”

那善良的姑娘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走回了花园。

可是，老天!正当马车开始行驶，车窗就露出了夏泼小姐苍白的脸，她一甩，把书甩回了花园。

杰迈玛见状几乎吓得要晕过去。“噢，我从来”——她说——“真是大胆”——由于太激动，这两句话她都没说出来。马车远去，大门关上了。舞蹈课的上课铃声响了。两位年轻姑娘即将面对这个世界，就让我们跟契斯维克大道说声再见吧。

▲瑞贝卡的告别[15]

[1]　位于伦敦西部，泰晤士河北岸。——译者注（如无特别说明，本书注释均为译者注）

[2]　约为6437米。

[3]　位于伦敦西部，临近契斯维克大道。

[4]　塞米勒米斯，传说中亚述国王尼诺斯的王后，她接替了国王的王位，成为女王。

[5]　塞缪尔·约翰逊（1709—1784），英国作家、文学评论家和诗人，通常被称为“约翰逊博士”，其1755年编撰完成的《英语大词典》（也称《约翰逊词典》）是英语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词典之一。

[6]　赫斯特·夏邦（1727—1802），英国女作家，其作品主要内容是教育女性遵守社会规范。

[7]　在旧时货币中，1英镑等于20先令。

[8]　在旧时货币中，1先令等于12便士。

[9]　密涅瓦，古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

[10]　伊丽莎白·比灵顿是当时英国知名歌唱家，希里斯伯格和帕里索皆为英国知名舞蹈家。

[11]　勋爵，泛指侯爵、伯爵、子爵和男爵。

[12]　即圣克里斯托弗岛，位于西印度群岛。

[13]　客厅寄宿生，寄宿学校里某类不住在学生宿舍，而是拥有独立卧室或在校长家居住的特权生。

[14]　品脱，容量单位，1英制品脱约等于0。568升。

[15]　本书中的插画选自英国作家萨克雷为《名利场》亲自绘制的插画，这些插画与故事融为一体，已成为阅读《名利场》时不可错过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