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问艾米也行吧!”乔斯说,看得出他爱上的并不是他妹妹。
“也行?我的天,她可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德行最高贵的女性,”少校跳了起来,“我再说一遍,我们去问问艾米的意见,看看该不该去见那个女人。艾米无论怎么决定,我都没意见。”可恶又阴险的少校觉得自己赢定了。他记得艾米一度对瑞贝卡极其嫉恨,而且事出有因。一提到她的名字,艾米就感到厌恶和恐慌。多宾认为,一个心存嫉妒的女人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仇敌的。于是他和乔斯二人穿过街道来到乔治太太的住处,她正在施特伦普夫太太的音乐课上愉快地轻声吟唱。
施特伦普夫太太离开后,乔斯用他一贯浮夸的口气介绍道:“艾米丽亚,我亲爱的,”他说,“我刚才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是的——老天保佑!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一位老朋友——是的,你的一位特别有趣的老朋友——很多年前认识的——刚刚来到了这个地方。我希望你能去见见她。”
“她!”艾米丽亚说,“是谁?多宾少校,别把我的剪刀弄坏了。”少校正拉着艾米腰间一条小链子转动时常挂在上面的剪刀,他这个动作倒很有可能戳伤自己的眼睛。
“是我非常讨厌的女人,”少校不动摇,“你没有任何理由喜欢她。”
“是瑞贝卡,肯定是瑞贝卡。”艾米丽亚说着,脸涨得通红,情绪非常激动。
“对,你一向是对的。”多宾答道。布鲁塞尔、滑铁卢、久远的时光、哀伤、痛苦、回忆,一下涌进了艾米丽亚温柔的心窝,她无论如何也安心不下来。
“别让我去见她,”艾米继续道,“我不能去见她。”
“我早跟你说过会这样。”多宾对乔斯说。
“她生活很不幸——总之挺惨的。”乔斯力劝道,“她很穷,孤立无援,而且生病了——病得特别重——那无赖丈夫把她给甩了。”
“啊!”艾米丽亚道。
“她在世上一个朋友都没有,”乔斯机智地说,“她说,她觉得你是值得相信的。她太苦了,艾米。她伤心得发了疯。她的遭遇让我大受震动——我以人格担保,真的——我得说我没见过谁能像她那样,像天使一般忍受着如此残忍的虐待。她的家人对她太无情了。”
“太可怜了!”艾米丽亚说。
“要是她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她说她还不如死掉算了,”乔斯继续低声颤抖道,“老天保佑我的灵魂吧!你知道她曾经企图自杀吗?她随身带着鸦片酊——我在她的房间见过那瓶子——那屋子又小又破——在三流条件的大象旅馆,她住在顶层的阁楼。我去过。”
但这个消息并没有触动艾米。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也许她想到了乔斯气喘吁吁上楼梯的情景。
“她悲伤得不能自拔,”他又说,“那女人承受了太大的悲苦,听来都令人寒心。她有个儿子,跟小乔治是一样的年纪。”
“对,对,我大概记得,”艾米说,“他怎么样?”
“简直是世上最漂亮的孩子,”胖乔斯说,他本来就易受感动,贝姬讲的故事打动了他的心,“像个纯洁的天使,他爱他的母亲。可那恶棍不管他怎么尖叫,把他从母亲怀里一把夺走,再也不让他们见面。”
“亲爱的约瑟夫,”艾米突然站起来道,“我们马上去看她。”说完她跑进隔壁自己的卧室,匆匆戴上帽子系好,出来时胳膊搭着一件披肩,要求多宾也跟着去。
他走过去帮她把披肩围在肩上。那是一条白色的山羊绒披肩,是少校从印度寄给她的。艾米丽亚决心已定,他也只有从命。她挽着他的胳膊,他们走了。
“在九十二号房,要上四层楼,八段楼梯。”乔斯留在原地指路道。他大概不想再爬楼梯了。不过他站到了客厅窗口前,那儿能看见大象旅馆。他看着楼下的两人穿过市场。
正好,跟两名学生在阁楼里谈笑的贝姬也看见了他俩。两名学生见证了贝姬“爷爷”的到访和离开,正在取笑他的长相。不过她还有时间将两位学生打发走,在大象旅馆老板到来之前整理下房间。旅馆老板知道奥斯本太太在宫廷里备受欢迎,因此对她颇为敬重,他领着他们上顶楼,一面客客气气地指引太太和少校先生登上楼梯。
“仁慈的夫人,仁慈的夫人!”房东瞧着瑞贝卡的门说。前一天他还称她为“太太”来着,语气一点儿也不礼貌。
“谁呀?”贝姬伸出脑袋,小声尖叫了一下。外面是颤抖的艾米,以及拄着手杖的高大少校。
少校站在那儿看着,对这一幕颇感兴趣。艾米张开双臂拥抱瑞贝卡,瞬间原谅了她。她全心全意地搂着她、亲吻她。噢,可怜的东西,你自己的嘴唇何曾被如此纯洁的吻触碰过?
[1] 引自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作品,作者言外之意是“上来很难”。阿弗纳斯是意大利那不勒斯的小湖,古代传说中,这是地狱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