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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克劳利小姐的亲戚很为她担忧（第2页）

至于之前提到过的，皮特·克劳利先生心仪的简小姐，则是个温和柔顺、话少又羞答答的姑娘。看到哥哥走向堕落，她为他落泪，也为自己依然爱他而惭愧。不过她还是会私底下匆忙写些简信，偷偷投进邮筒寄给他。有一回她和她的女管家老太太悄悄去拜访他在皮卡迪利大街奥尔巴尼的住所，结果发现——噢，那不争气不中用的浑蛋!——他面前摆着一瓶橙皮烈酒，嘴里还叼着雪茄!简小姐敬佩她的姐姐，崇拜她的母亲，她觉得克劳利先生是仅次于堕落天使索思道恩，最令人愉快，也最有才华的男人。她的母亲和姐姐是女性中的佼佼者，她们将一切为她打理好，怀着怜惜之心温柔地呵护她，出类拔萃的女性待人向来是这种乐于施舍的态度。她的衣裳、书籍、帽子，以及想法全由妈妈为她选定。她什么时候骑马、练钢琴，或者运动，也都由索思道恩勋爵夫人定夺。若不是因为简小姐要进宫觐见夏洛特王后，索思道恩夫人二十六岁的女儿可能现在还围着围嘴呢。

这些女士最初住进她们在布莱顿的房子的时候，克劳利先生只去拜访她们一家，至于姑妈那边，给她家留个问候卡片，向鲍尔斯先生或他手下听差简单询问几句病人的身体状况就算。可有一回他在路上竟撞见了从图书馆捧着一堆小说回家的布里格斯小姐，破天荒地脸红起来，走上前去跟克劳利小姐的女伴握手。他把布里格斯小姐介绍给与他一同散步的简·希普贤克斯小姐，说：“简小姐，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姑妈最体贴、最亲密的朋友，布里格斯小姐，她还是您爱读的优美作品《心灵之歌》的作者。”简小姐向布里格斯小姐伸出小手时也脸红了，规规矩矩又语无伦次地谈了几句妈妈，并提出要去拜访克劳利小姐，很愿意结识克劳利先生的朋友和亲戚们。临别时，简小姐用那鸽子般纯洁的双眼温柔地向布里格斯小姐致意，皮特·克劳利则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就像他当年到蓬佩尼科尔做参赞时向公爵夫人殿下行礼一样。

这诡计多端的外交官，果然是权谋家宾基的门徒!可怜的布里格斯以前写的诗就是他拿给简小姐读的。他记得以前在克劳利庄园见过这本诗集，里面有女诗人给他父亲亡妻的赠言，于是把它带到了布莱顿，在南安普敦的邮车上先读过一遍，用铅笔做了标记，然后才送给温柔的简小姐。

也正是他，将她家与克劳利小姐交好的益处逐一向索思道恩勋爵夫人作了陈述。这些益处既有世俗的，也有精神上的，他如此介绍：克劳利小姐现在十分孤独。由于他弟弟罗登挥霍无度且执意私奔，克劳利小姐已与那堕落之人疏远；而贪婪专断的比尤特·克劳利太太也让老太太对那个家庭的得寸进尺产生了强烈的厌恶。他呢，或许是不太恰当的自尊心使然，一直没有主动培养与克劳利小姐的友谊，不过现在是时候了。现在若是可以采取一切合适的手段，那么就既能拯救她的灵魂使其不致万劫不复，又能让他这个日后的克劳利家一家之主顺利继承她的财产。

行事果断的索思道恩夫人对她未来女婿的两个提议都表示赞成，并打算马上去劝克劳利小姐。无论在她的索思道恩府还是特罗特摩尔堡，这位高大威严的真理传播者总是坐上她的四轮大马车，由骑马的侍从护卫，把一包包小册子派发到佃农和租户手中。她转变加弗·琼斯的信仰，就像命令古迪·西克斯服用詹姆斯粉[2]一样简单，没有恳求和反抗，也无须神职人员帮忙。她已故的丈夫索思道恩勋爵是个患有癫痫、头脑简单的贵族，他的玛蒂尔达做什么、想什么，他从来没有意见。所以无论她的信仰发生什么变化，她都会毫无顾虑地命令佃户和下人接受并追随她。她的信仰经过了一系列吸收和改造，非国教的各派传道者对她都有影响。而无论她接待的是苏格兰神学家桑德斯·迈克尼特牧师，温和的卫理公会牧师卢克·沃特斯，还是获得神明启示的鞋匠贾尔斯·卓尔斯（他自称牧师，就像拿破仑称帝一样），索思道恩夫人的用人、孩子和佃农都要乖乖与她一起跪下，听完每一位传道者的祷告，并说一声“阿门”。在仪式进行过程中，老索思道恩由于身体原因，经允许得以坐在自己房间里，品尝尼格斯酒和听人读报。简小姐是老伯爵最喜爱的女儿，她全心全意地爱他、照料他。至于《芬奇利公地的洗衣妇》的作者艾米莉小姐，她总把不敬神者死后受罚一事形容得极可怕（后来她的说法有所转变），把她那胆小的父亲吓得不轻，医生说艾米莉小姐每次布完道他都要癫痫发作。

“我当然会去拜访，”索思道恩夫人听完女儿未婚夫的劝说，回应道，“克劳利小姐的大夫是哪位？”

克劳利先生回答说是克里莫先生。

“亲爱的皮特，那是个无知透顶的危险人物。我已遵照天意，将他从好几户人家赶了出去，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两家没及时干预。比如可怜的格兰德斯将军，我没能挽救他，那无知大夫害得他快没命了，一只脚都进了棺材。我让他服用波杰斯的药丸之后他精神好了些，可是太晚了，唉!不过他死得安然，他只是去了更美好的世界。我亲爱的皮特，克里莫必须离开你的姑妈。”

皮特表示完全赞成。他也被这位贵族亲戚、未来岳母的能量带动起来了。他不由自主地接受了桑德斯·迈克尼特、卢克·沃特斯、贾尔斯·卓尔斯、波杰斯的药丸、罗杰斯的药丸和波基灵丹露，以及勋爵夫人开的每一样治灵魂或治身体的药物。他每次离开她家，都要恭敬地领走一大摞骗人的书和药。噢，我亲爱的兄弟朋友们，逗留在名利场的诸位，你们谁心里不清楚，以及没有经受过这种强迫式的乐善好施？您或许曾对他们说：“亲爱的夫人，去年我服用了波杰斯的特效药，也相信它有用。可为什么现在又要停掉它，改用罗杰斯的药呢？”问这些是没有用的。因为那诚心诚意的劝导者要是不能以理服人，就会突然大哭，到最后，说“不”的人只能一边把药丸送进嘴里一边哄：“好了好了，我就吃罗杰斯的。”

“至于她的灵魂状况，”勋爵夫人继续道，“当然要马上着手处理。克里莫守在身边，她说不定哪天就会一命呜呼。可她不能就这样离去啊，亲爱的皮特，带着这样骇人的灵魂离去!我马上就派牧师艾恩斯先生去看她。简，你给巴托洛缪·艾恩斯写封信，就说我希望今晚六点半与他一起喝茶。他懂得如何使人觉醒，应该赶在克劳利小姐入睡之前去见她。艾米莉，我亲爱的，给克劳利小姐准备一包书，《烈焰传出的声音》、《小号吹响了对耶利哥城的警告》、《打破煮肉锅》（又名《食人族回归正途》）都装进去。”

“还有《芬奇利公地的洗衣妇》，妈妈，”艾米莉小姐说，“最开始舒缓一些比较好。”

“稍等，二位亲爱的女士，”外交家皮特说，“我对我敬爱的索思道恩勋爵夫人每一个观点都非常尊重，然而此时就向克劳利小姐讲授如此严肃的内容，恐怕有些过早。二位别忘了她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关于永生的福祉，可以说从来没有考虑过，也还不习惯去想这件事。”

“那不应该更早开始吗，皮特？”艾米莉小姐说，手里已经捧着六本小书了。

“如果你们突然对她讲道，会把她吓坏的。我清楚我姑妈是个怎样的世俗之人，我敢肯定，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试图感化她，对保障她灵魂的福祉是最坏的一种手段。你们会让她害怕，惹她厌烦的。她最有可能做的是把书扔掉，然后拒绝跟任何送这些书的人见面。”

“皮特，你跟克劳利小姐一样世俗。”艾米莉小姐捧着书，头一甩出了门。

“我想我不说您也明白，我亲爱的索思道恩夫人，”皮特没有理会艾米莉的打断，继续低声道，“但凡有一丝的不温和、不谨慎，我们对我姑妈的财产所抱有的希望会遭到怎样致命的打击。别忘了她拥有七万镑，再想想她的年纪、她高度紧张的精神和她脆弱的身体状况。我知道她已经撕毁了把财产留给我弟弟克劳利中校的遗嘱。我们若要将她引入正途，应当抚慰她受伤的心灵，而非恐吓她。所以我想您会赞成我——赞成——”

“当然，当然，”索思道恩夫人道，“简，我亲爱的，你不用给艾恩斯先生写信了。如果现在跟她谈论问题会让她疲倦，那我们就等她好起来再说。我明天去拜访克劳利小姐。”

“不知我能否提个建议，我亲爱的勋爵夫人。”皮特和和气气地说，“如果能让我们的宝贝艾米莉留在家里，也许会更好，她有点太过热情了。不过惹人喜欢的简小姐可以陪您前往。”

“确实，艾米莉会把一切都给毁了的。”索思道恩夫人说。这一回，她赞成放弃自己的惯常做法。如我们之前所说，以往只要她想征服谁，在咄咄逼人地教训对方一通之前，总要先朝那危险分子甩过去大批大批的小册子，犹如向法军冲锋之前要先进行一番狂轰滥炸。然而为了病人的健康，或者是为了她灵魂的最终净化，又或者说是为了她的钱，索思道恩夫人让步了。

第二天，索思道恩家的女士专用马车出发了。马车上镶有伯爵的冠冕和菱形纹章，纹章包括索思道恩和宾基两家的族徽，前者是绿色的，有两只奔跑的银色小羊羔，后者由黑色线条和三只红色鼻烟壶图案组成。马车庄重地在克劳利小姐的家门口停下，一本正经的高个子听差鲍尔斯先生把伯爵夫人的名片送进屋里呈给克劳利小姐，另一张给了布里格斯小姐。作为折中的办法，艾米莉小姐当晚给布里格斯小姐送去一包书，里面装了几本《芬奇利公地的洗衣妇》以及其他比较温和好读的小册子；还有几本是给他们下房仆人的，包括《储藏室里的面包屑》《煎锅与火》《罪恶的号衣》，口吻要严肃得多。

[1]　指借款人死后以所得遗产或高出一般利率的利息偿还贷款的协议。

[2]　一种从未被证实有效但一度被广泛使用的退烧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