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这次追猎。”
“为什么?”
“我讨厌这次追猎。”她一腔怨恨地说,“我讨厌这次追猎。”
“知道吗?我觉得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畏首畏尾了。”麦康伯对威尔逊说。“咱们最开始看到牛并开始追它的时候,我身上就发生了某种变化,就像水坝决堤似的,势不可挡。太刺激了!”
“露出真胆量了。”威尔逊说。“人身上什么奇妙的变化都有可能发生。”
麦康伯容光焕发。“瞧,我真的变了。”他说,“我觉得自己完全不一样了。”
他妻子神情古怪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她紧靠在后座的椅背上;麦康伯朝前探着身子,在跟威尔逊聊天;威尔逊则侧着身子扭过头来,隔着前座的椅背跟他聊。
“知道吗?我想再试一把猎狮。”麦康伯说,“我现在真的不怕它们了。说到底,它们能把你怎么样呢?”
“说得太对了!”威尔逊说,“最多不过是要了你的命。那话是怎么说来着?莎士比亚说的,说得相当精彩。不晓得我还能不能背得上来。呃,相当精彩!有一阵子,我常跟自己背这几句呢。我背背看:‘凭良心说,我不在乎;人反正要死,也只能死一次;我们都欠着上帝一条命。顺其自然,今年死了,明年就不用再死了。’精彩极了,嗯?”
说出自己的人生信仰后,他不禁有点儿难为情。但是,他以前每每看到男子长大成人时总是激动不已。这种成长跟他们有没有过二十一岁生日毫不相干。
借狩猎的这次奇特际遇,通过一次事发前来不及担忧的鲁莽行动,麦康伯突然长大成人了。但是,不管这事儿是如何发生的,反正已经真真切切地发生过了。且瞧瞧这个家伙吧,威尔逊心想。这是因为他们中有些人童年期持续得太久了,威尔逊想。有的甚至会持续一辈子,就算到了五十岁也还是孩子气得很。了不起的美国老顽童。这些人真他妈的奇怪。可是,他喜欢现在的麦康伯。这家伙真是个怪胎。也许这意味着他老婆红杏出墙的结束。唔,那真他妈的不错!真他妈的不错!这家伙可能一辈子都在提心吊胆。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不过,现在全都过去了。当时他正在气头上,无暇考虑要不要去害怕野牛;再加上汽车,汽车能给人壮胆。现在他变成连老虎屁股都想摸的人了。他在战争作品中曾看到过类似的描述。这种变化比男子经历**后的变化更大。恐惧就像在手术中被一刀切掉了一样。原来的地方长出了新的东西,将其取而代之,这种东西是男人身上的关键品质,它把他变成了男子汉。女人对此也洞若观火。再没有该死的恐惧!
玛格丽特·麦康伯缩在座位的角落里,望着他们两个人。威尔逊身上没有任何变化。她看到的威尔逊还是昨天看到的那个威尔逊——当时她第一次发现了他的伟大天赋。但是,在弗朗西斯·麦康伯身上,她的的确确看到了某种变化。
“想想即将发生的事儿,你是不是有种很开心的感觉呀?”麦康伯问道,他还在探索自己的新财富呢。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威尔逊望着他的脸说,“你是心惊肉跳吧,这话多洋气呀。小心噢,你还会心惊肉跳的,机会多得是!”
“可是,你对即将采取的行动到底有没有一种很开心的感觉呢?”
“有。”威尔逊说。“就是那种感觉。别翻来覆去说个没完。把什么感觉都叨叨没了。不管什么事儿,只要你叨叨个没完就没意思了。”
“你们俩在这儿满口胡言。”玛戈特说,“不过坐着汽车追猎了几头手无寸铁的畜生,说起话来倒像大英雄似的了。”
“不好意思,”威尔逊说,“我说太多空话了。”他想,看来她已经在为此担心了。
“要是你不懂我们在聊什么,干吗要来瞎搅和?”麦康伯质问他妻子。
“嗬,你突然彪悍起来了!彪悍得不得了,突然不得了了!”他妻子不屑地说,但是,她的不屑里却有些不安。她对某些东西充满了恐惧。
麦康伯开怀大笑,这是发自内心的开怀欢笑。“知道吗?我是彪悍起来了。”他说,“我真的彪悍起来了。”
“是不是有点儿迟了?”玛戈特忿忿地说。过去数年里,她可算是仁至义尽了,两人的关系弄成目前这个局面,可不能全怪到一个人头上。
“对我来说不迟。”麦康伯说。
玛戈特靠在座位的角落里默不作声。
“你觉得咱们给它的时间够了吗?”麦康伯跃跃欲试。
“可以去瞧瞧了。”威尔逊说,“你实心弹用完了没有?”
“扛枪人那里还有几颗。”
威尔逊用斯瓦希里语叫了一声,那个年长的扛枪人正在剥其中一头野牛的头,他听到叫声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实心弹,走过来递给麦康伯。麦康伯把弹盒装满子弹,然后把剩下的子弹丢进口袋。
“你还是用斯普林菲尔德射击吧。”威尔逊说,“你用惯它了。咱们把曼利切留在车上,让太太看着。那个扛枪人可以给你扛着那支大枪。我用这支老火铳。现在,我要跟你谈谈关于野牛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