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如何能信任我的这双肉眼?
我不相信宇宙间竟有这样的美!
啊,大胆的我哟,还不自惭形秽,
竟敢现于伊前!——啊!笨愚呀糊涂!——
这时我只觉得头昏眼花,血凝心冱;
我觉得我是污烂的石头一块,
被上界底清道夫抛掷了下来,
掷到一个无垠的黑暗的虚空里,
坠降,坠降,永无着落,永无休止!”
月儿初还在池下丝丝柳影后窥看,
像沐罢的美人在玻璃窗口晾发一般;
于今却已姗姗移步出来,来到了池西;
夜飔底私语不知说破了什么消息,
池波一皱,又惹动了伊娴静的微笑。
沉醉的诗人忽又战巍巍地站起了,
东倒西歪地挨到池边望着那晶波。
他看见这月儿,他不觉惊讶地想着:
如何这里又有一个伊呢?奇怪!奇怪!
难道天有两个月,我有两个爱?
难道刚才伊送我下来时失了脚,
掉在这池里了吗?——这样他正疑着……
他脚底下正当活泼的小涧注入池中,
被一丛刚劲的菖蒲鲠塞了喉咙,
便咯咯地咽着,像喘不出气的呕吐。
他听着吃了一惊,不由得放声大哭:
“哎呀!爱人啊!淹死了,已经叫不出声了!”
他翻身跳下池去了,便向伊一抱,
伊已不见了,他更惊慌地叫着,
却不知道自己也叫不出声了!
他挣扎着向上猛踊,再昂头一望,
又见圆圆的月儿还平安地贴在天上。
他的力已尽了,气已竭了,他要笑,
笑不出了,只想道:“我已救伊上天了!”
孤独的李白终于孤独地死了。从以酒浇愁的醉,到盼月望月的怨,到原罪观念中的愤,再到浮游八极的愧,最后是精神痴迷的献身,都是他摆脱孤独、自我挣扎的种种努力。最后,诸种努力皆告失败,他获得的只是最深的孤独感受,最后的死倒也未尝不是一种客观上的解脱,李白“要笑”了。可闻一多注定还要面对痛苦的现实。
这首长诗在艺术上的最显著特征就是对历史氛围的成功营造。这首诗本是“借他人之酒杯,浇心头之块垒”,即是假托历史来抒发现实的体验,闻一多在前序中也告诫读者说“不要当做历史看”。但这并不是说诗歌可以任意填充现实的成分,既然是“史诗”,那么就意味着,它与现实的联系是精神体验上的,而在诗的表层成分(形象、气质、语言等)方面则应当具有必要的历史特征。《李白之死》力避出现现代的术语,又以李白的《月下独酌》为全诗的基本骨架,其中不时穿插众多的历史史实及李白本人的诗句,在整体上成功地营造了一个完整的“李太白时代”的氛围,从而把历史与现实的互相解释放在一个不容挑剔的背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