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对生命兴衰、人生无常的追问与叹息并非是空穴来风的无病呻吟。此次欧洲之行中,徐志摩在莫斯科为契诃夫等扫墓。后抵达柏林,与病死的次子德生(彼得)见最后一面。在法国游览期间,并谒曼斯菲尔德、小仲马、波德莱尔、伏尔泰、卢梭、雨果等人的墓。后赴意大利,又谒雪莱、济慈、白朗宁夫人、米开朗基罗、但丁等人的墓。在这年4月10日致陆小曼的信中他写道:“我这次来,一路上坟送葬,惘惘极了。”无怪乎诗人面对教堂这样一个宗教场所,会提出这样一个形而上的死生之问了。
赠日本女郎
阅读指导
1924年5月,徐志摩随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访问日本时,写下了一组十八章总题为《沙扬娜拉》的短诗。每首诗都只有短短五行,独立成章,描绘了日本的自然景观、人文景观和日本女子的美态。这组诗被辑入1925年版的《志摩的诗》,1928年此书再版的时候,徐志摩自己删去了前十七节,仅保留了最后一节,也就是这首玲珑隽永的《沙扬娜拉一首》。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美文解读
在这首舒徐和缓的48字小诗中,一个平凡的人生瞬间,经过作者感情的酝酿和妙笔的勾勒,而有了无尽的韵味。开篇一个“最是”表现了女郎低头的美态给诗人带来的陶醉。以花喻女子,几千年来早已被用得滥俗,而此处诗人却能不落窠臼。女郎低头的姿态与水莲花为凉风拂垂的画面叠加起来,用这样一个曼妙的比喻将送别一刻日本女郎的柔媚、娇妍、羞涩的种种情态描绘得淋漓尽致,如现眼前。“一声珍重”反复使用,为离别的场面更添了些缠绵。临别的珍重中忧愁却是“蜜甜的”,可见其中或喜或忧的复杂情感,又可感于女郎送别愁绪中的意态之美,让人再次回味她娇羞的媚态。
“沙扬娜拉”是日语中“再见”一语的音译。诗人在这里将其翻译得恰到好处,让这一句简单的“再见”带上了几分摇曳婀娜。送别诗本就是古典诗歌中数量庞大的一种,这首《沙扬娜拉一首》短小亦见精工,足见徐志摩的抒情魅力。
最后的那一天
阅读指导
这首诗的写作和最初发表的情况不详,曾被收入1927年9月新月书店出版的诗集《翡冷翠的一夜》。末日审判又称最后的审判,是一种宗教思想,在多种宗教中都有所体现。基督教就继承了这一思想,认为在世界终结前,耶稣和上帝将审判古往今来的所有人类,善者升天堂,恶人下地狱。此诗正是以这一宗教背景展开,抒发了对爱矢志不渝的追求。
在春风不再回来的那一年,
在枯枝不再青条的那一天,
那时间天空再没有光照,
只黑蒙蒙的妖氛弥漫着
太阳,月亮,星光死去了的空间;
在一切标准推翻的那一天,
在一切价值重估的那时间:
暴露在最后审判的威灵中
一切的虚伪与虚荣与虚空:
**裸的灵魂们匍匐在主的跟前;──
我爱,那时间你我再不必张皇,
更不须声诉,辨冤,再不必隐藏,──
你我的心,像一朵雪白的并蒂莲,
在爱的青梗上秀挺,欢欣,鲜妍,──
在主的跟前,爱是唯一的荣光。
美文解读
全诗共三节,每节的一、二、五行和三、四行各自押韵,构成了aabba、aacca、ddaad这样的韵式。既带有西方诗歌中abba式抱韵的特点,又有所演化,回环往复,朗朗上口,体现出徐志摩在新诗韵律上的探索与追求。
诗中以春风不归、枯枝不绿、日月星辰无光这些意象所展现的末日景象几乎没有丝毫的狰狞,一切都那么自然平静,只有“黑蒙蒙的妖氛”提示出最后一天的死寂。最后审判的威灵让一切坦露无余。在主的面前,爱的荣光与灵魂们的匍匐形成一种鲜明的对照。在末日的那天,“爱”让你我如此淡然自若,欢欣绽放。最后的一天,“爱是唯一的荣光”——即使在最终的审判与价值重估面前,爱的价值依然是永恒的光辉照耀世间。诗人对爱有着执着的坚守,在书写末日时依旧这般优美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