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着警官了。警官蓝色的肩章上有黄色的三角图案,有SOS的标示。他根本听不懂我说什么。我便寻其他警官。见个警官说一遍,见个警官说一遍。巴赛罗那人会说英语的不多,我不敢寄什么希望。但终于,有个警官明白了。他把耳边的麦克风拿到嘴前,不知跟谁说了什么。然后,他领我穿过熙攘的人流到了一个地方。他无力地摊开手。又到另一处。他又无力地摊开手。车站的警局已经下班了。
“你可以接着去马德里,如果东西找到了,会给你送去。”一个眼睛长得有些像鱼的女警官过来对我说。
我说没有护照没法走,我得去报案。她给我写张特别清晰的纸条:Creuisaria警局。
“如果走不了,可以去警局附近的Transit旅店。”女警官说,虽然样子不好看,但态度很好,“不过,你是该先去isaria警局报案。”
我走出车站。外面是游乐场。今天是街节的第一天,几小时候前我还和当地人一起玩乐。游乐场里彩纸满地,欢闹过的人群正准备散去。我没有能回的家;护照没有了,旅馆也住不了。我要在夜半的异国街头,去找陌生的警局。
问了几个人,都不清楚警局在哪。后来有两个男人说知道,领我走过长长暗暗的街。我拉着拉杆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这陌生的街。同前面两个陌生男人保持三两步的距离。走了有半小时了吧?我开始怀疑起来。如果他们是坏人,该如何反抗?可是,路上没有其他人,除了和他们走,我别无选择。
他们把我领到大路口。向右边指了指,就再见了。见到熟悉的阿克萨保险公司,见到熟悉的麦当劳。右拐,看到一个建筑上插有国旗。估计是它了。真是。
“我,一直幸运之人,终于和一群倒霉的人在一起了。”进门,见屋里各色人,各种遭遇中的人,我想。
跟值班的大胡子警官讲明情况后,领了用英语填写的表格。警官的右边,是个自动售货机。进门左边靠墙,一排桔红色的椅子。上面坐着几个女人,有叽叽喳喳的,有神色黯淡的。石头楼梯通往二楼。楼梯的右手边是办公室。
墙上贴着几张通缉犯的照片。天呀,中间那个,长着一张摩洛哥人脸的,不正是抢我包或偷我包那人吗?也可能,是同伙。不管怎样,他是脱不了干系的。
一个女警官进来。短头发,神情干练。手上夹着烟,腰间别着枪、警棍。
我有些兴奋,指着通缉犯的照片:“就是这人,抢走了我的包。”
瞎兴奋什么,我在心里骂自己。这只能使他罪加一等,却不能让他此时现身,把我丢的东西,于我那么重要的东西还给我呀。
那女警看了我两眼,慢悠悠地说:“不可能。”
“真的是他。”我说,“我几乎可以保证。”
“不可能。”女警说,“在前几天的追捕中,他跑到站台上,被火车轧死了。”
“那还贴在这里干吗?”
她耸了耸肩。
没有地方去,填完表,我仍旧坐在警局,和那些倒霉的人在一起。
过了也就两个小时,两个警官进来,径直走向我,双手比画着双肩。我慌忙点头。一分钟后,又进来一个警官。那么神奇地,他把我淡紫色的双肩包递到我面前。
“看看少了什么东西。”这个会英语的警官说。
我把东西都倒在桌上。谢天谢地,护照在。谢天谢地,笔记本在。去马德里的车票在。我零碎的小东西在。其他的,都没有了。
“丢了现金若干,记不得了。旅行支票记得,是一千三百欧元。还有信用卡、相机、项链。”我说。
警官耸耸肩。
“信用卡、旅行支票你得跟银行挂失。相机找到,我们会给你送到马德里的。”警官说。我留下预定的马德里旅馆地址。我在那里住了三个月,没有收到什么相机。其实,能把笔记本和护照找回已算非常幸运了。而那小偷,把相机拿走前,竟那么“懂事”地把我拍完的胶卷退出,还给我。
夹在笔记本侧面的插袋里,一张满意的照片没有了。可能是小偷拿去做纪念了:呵呵,我偷过这女子的东西。
本来是根本没想到要怀疑警察的。可后来几个朋友说:“他们在那么短时间内就把你的包找到了,确实挺神奇。”“他们和小偷本来都认识。”“对于东西的重新分配,倒也公正。于你最重要的,都还你了。对于别人也有用的,就不用还了。”
既然背包找到了,那刚进警局领到的,填完后一直在我手里的表格,就没有交给警察。太不快的一段经历,不想回忆。把表格慢慢撕了。
牛仔裤口袋里还有不足一百欧元。我找到附近的Transit旅店。
相机、现金是找不到了。我赶紧向开在伦敦的银行挂失那一千三百欧元旅行支票。“这事儿给我一个教训,也告诉你们,”事后,我告诉朋友们,“旅行支票,一定要先签上名字。否则丢的就是空白支票,任人取了。”他们嘲笑我:“这个,我们都知道啊。你走南闯北的,竟然不清楚?”我其实也晓得,但懒得做,也没有意识到问题得严重。我以为丢失后马上报案了,这么深夜是没地方能兑支票的,我告诉银行我丢失支票的号码,他们第二天就会注意,一旦谁兑换,立刻把谁抓起来。我把这世界想得太过简单。虽然银行的言语服务让我感觉温暖,但是半年后,他们告诉我:别寄希望了。
人就是这样。护照和笔记本都丢时想,它们能回来该多好。它们回来了,还想找回别的东西。总是抱着幻想,觉得还应该填表,这样人家找到什么,就能通知我。又去警局。
“原来那个单子呢?”大胡子警官说。他反反复复说,就这一句。我被说得烦死了,准备回旅馆睡觉。这时进来另一个警官,又给我一张表格。又填一遍。好像又丢了东西似的。
第二天一早,傻瓜一样,去车站警局看有无消息。估计没什么用。果真没什么用。连英语都不懂。给了个电话,能授理英语报案。
问售票窗口:“昨天的票还能用吧?”
回答说:“已经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