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章见面前这两个少年都只是十七八岁模样,哑然失笑,竟收手不战,道:“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来搦老夫的虎须,速去,让晋王亲自来战,不要连累你们小儿辈送死,让家中老母伤心落泪!”
石敬瑭与刘知远却毫无怯意,石敬瑭持长刀,往王彦章搂头便砍,刘知远持丈八蛇矛,往王彦章当胸便刺,王彦章只得抬枪抵挡,不想交战之下,这两个少年膂力大、招术精奇,让轻敌的王彦章吓了一跳。
王彦章打点起精神,认真招架,三个人盘马交锋,战成一团,枪来刀往,鞭起矛落,十分好看。
李存勖见这两个少年虽然勇悍,但临阵不足,有落败之势,拿起禹王槊,也要冲上前去,郭从谦跃马而出,拱手道:“殿下,侄儿请借禹王槊一用!”
李存勖见他颇为自信,也要考较他武艺,便将手中禹王槊交在他手中,禹王槊比王彦章的铁枪还要沉重,郭从谦接在手里,竟不觉吃力,盘马而走,冲到王彦章身边,三个人围战着王彦章。
王彦章虽无怯意,但激战已久,体力不足,渐感不支,招式已乱。晋军中有人喊道:“三英战吕布啊!”又有人喊道:“王铁枪老了,不中用了,眼看就要落败了!”
梁军主帅王景仁怕王彦章有失,鸣金收兵,王彦章拨马便回。石敬瑭、郭从谦等人还要紧追,营垒上射下一排乱箭来,阻住他们前进。
郭从谦拨马回来,将禹王槊交到李存勖手中,道:“多谢殿下信任,侄儿幸不辱使命!”
李存勖紧盯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从谦,你的槊法不错,力气也大,孤看,让你当个戏子实在太辱没你了。”
郭从谦望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欲如何发落小侄?”
“孤飞虎军的两个统领均已阵亡,今后,你就任孤的飞虎军指挥使吧!”李存勖欣然笑道,“孤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从镇州的戏台上得到一员猛将!”
郭从谦大喜过望,当即下马谢恩。
见梁营闭门拒战,周德威命人绕营驰射,叫骂一阵,梁营却全无动静,只在晋军迫近时以强弓劲弩射走敌军,并无人应答。
李存勖见部将折损甚多,叹道:“不想王彦章五旬之人,神威若此,日不移时,竟击败了孤三十六员大将。有王彦章在,大梁军难以轻撼!”
日色将晚,周德威听他叹息郁闷,问道:“殿下,天色不早,梁军关门拒战,我们是否退军回去?”
“不!”李存勖倔强地道,“既已来到梁营门外,岂有不战而退之理。来人,叫三百名骂手,阵前搦战!”
重盾手护着三百名骂手直至梁营大门前,诟骂不停,从主帅王景仁的奶奶骂到副帅李思安的女儿、副帅郭勍的亡父、大将王彦章少年当水贼的旧事,还没骂上一炷香的时间,只听得梁营放炮,四门大开,门内铁骑列阵而出。晋军赶紧退后,让出一箭之地。
一个身穿鎏金铠甲的大将带着三万梁军,三队而出,身后大纛上写着“左龙武统军韩”字样。王彦章拍马跟在他身后,高声道:“韩统军,大帅命你速速回营,休得出战!”
韩勍怒道:“老子才不管!什么狗屁大帅,整天关着门,缩头不敢出战,让晋军欺上家门口来辱骂!老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王铁枪,刚才你营前独挑三十六名晋将,风头出得够了,也该轮到老子了!”
他举起手中大槊,梁军登时列成六百个方阵,陌刀队如林而进,兵士们身上衣甲鲜明,重盾长矛、陌刀雪亮,气势逼人。
晋军虽然是闻名天下的骁骑,见梁军如此严整,竟生出几分畏惧,连连后退,后队已退到午河南岸边的滩地上。李存勖连声下令进军,晋军阵脚却不断往后松动。
周德威见过河之后,晋军连战不胜,军心怯战,忙跃马上前,大喝道:“休得畏惧!这些梁军鼠辈,和当年的大唐神策军一样,不过是汴州、洛阳的纨绔子弟、商贾少年,中看不中用!他们身上穿着贵重铠甲,一个个镶金嵌银,怕不值几十千贯钱,儿郎们上前,战败他们,便可夺下这些铠甲,拿回去换银钱!”
他说话未毕,便亲自带着一千名飞虎军精卒往梁军陌刀阵的两边冲去。果然,这些梁军虽然衣甲精良,但并无斗志,被周德威来回冲了几个回合,首尾便已大乱。周德威手下从陌刀队中擒了一百多少年出来,扔在午河边,剥了衣甲,赐给手下。
韩勍本来也不打算倾军大战,见晋军且战且退,过了午河,没有再追击,擂着得胜鼓回营。
李存勖损兵折将,心情大是郁闷,天色向晚,命人在午河北岸五里处扎下连营,请周德威和殿后的张承业等人升帐议事。
烛火摇曳,李存勖望着须发皆白的蕃汉都指挥使周德威,当众问道:“亚父,孤有一事不明,亚父带兵前来赵地,已经数月,镇州、定州数万守军皆听从亚父调遣,何以亚父一直在赵州闭门不战?”
这话问得近乎责备,张承业刚要开口为周德威缓颊,周德威已拱手答道:“回禀殿下,镇州、定州守兵擅长守城,不擅野战,加之王景仁腊月之前并未离开魏州、进犯赵州,老将以为没有与梁军交锋的必要。”
“回殿下,老将以为,殿下今日涉过午河,迫近梁营搦战,十分冒险,明日当退兵三十里,才为上策!”周德威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李存勖面带怒容,强自镇定,道:“亚父,你说镇州兵、定州兵不擅野战,可孤的河东骑兵最擅野战,为何明日反要退兵?”
众人都目注周德威,只听他道:“正是因为我们河东骑兵以野战见长,明日才要退兵。梁军七万,骁勇非常,我军不过四万生力军,众寡悬殊,明日渡河求战,梁营前并无旷野,骑兵无法冲阵施展。倘若梁军看破我军虚实,陌刀军将骑兵合围,背水一战,只怕会一败涂地!”
李存勖又累又气,虽然觉得周德威的话不无几分道理,但一阵沮丧感让他心中陡然生出怒气,站起身来,一甩袖子道:“背水一战,有何不可!当年韩信不也是长途奔袭,在赵地背水一战,以一万精骑破二十万赵军?”
周德威还要劝告,李存勖一掀帘子,自己到后帐的床榻上睡下,扯过锦被盖住头脸,竟充耳不愿再闻。
周德威微觉难堪,正要告退。张承业见李存勖使性子生气,又好气又好笑,大声问道:“亚父,你适才还没有说完,如果退兵,我们退到哪里?”
周德威知道他是说给李存勖听的,遂也大声道:“敌众我寡,当以计击之。此处离午河边只有五里路,尽是草滩,倘若梁军扎浮桥,出陌刀步兵来战,则河东骑兵无法施展手脚。往后三十里,我们退到鄗邑,鄗邑的前方是一片平原,利于骑兵。梁军倘若过河来战,则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不时分人去夺其粮饷,趁小股队伍落单时合歼。骑兵利在快捷,如此一来,必能令梁兵疲弊,不出旬月,必定大胜。”
张承业哈哈大笑道:“亚父料事如神!存璋,你告诉大家,前哨斥侯探报如何?”
李存璋也大声道:“刚刚斥侯来报,梁军已趁夜在午河边扎浮桥。亚父料得不错,王景仁智谋过人,见我军驻营不利,欲明日出兵在河边接战。”
张承业挑起帘子,伸手掀开李存勖的被子,抚摸着他的后背道:“殿下,亚父领兵多年,称雄代北、河东,岂是浪得虚名之人?”
李存勖一跃而起,满面笑容道:“亚父、七哥,孤有你们二人,便如当年刘备得卧龙、凤雏,可安天下!来人,连夜拔营,退往鄗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