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讨论嘛,你先听我说。正如怎样才能借钱不一样,怎样才能长生不死,也是个问题,不,已经成了问题,所以才搞炼金术的,可是所有炼金术都失败了。无论如何人总是要死的,这已经很清楚了。”
“这个道理早在发明炼金术以前,就很清楚了。”
“咦?”
“反正得死的话,那么怎样死才好呢?这就是第二个问题。‘自杀俱乐部’,就注定了将和这第二个问题同时诞生的命运。”
“的确。”
“死,是痛苦的,然而,死不成,更痛苦。神经衰弱的国民活着比死亡更加痛苦万分。因此,才以死为苦。并非怕死而以死为苦,而是忧虑怎样死最好。只是一般人因智力不足,总是听天由命,于是惨遭他人的欺辱杀戮。然而,有点个性的人,不会满足于被社会零切碎割地弄死,必然要对死法进行种种探讨之后,提出一个崭新的方案。因此,纵观未来世界的趋势,必然是自杀者不断增加,而且无一不是依照独创的方式告别人间的。”
“这么说,将来的社会越来越热闹了。”
“当然,一定会的。亨利·阿瑟·琼斯[254]写的剧本里,就有一个不断主张自杀的哲学家……”
“他自杀了吗?”
“遗憾得很,他并没有自杀。不过,今后再过一千年,人们一定会那样做的。一万年以后,只要提到死,人们就会想到自杀,想不到别的死法。”
“那还了得!”
“会的,一定会的。这样一来,对于自杀积累了大量的研究成果,成为一门科学。诸如落云馆那样的中学,就会讲授自杀学,作为一门正课代替伦理学。”
“妙极了。我都想去旁听了!迷亭先生,苦沙弥先生的高论,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到了那时,落云馆的伦理学教师会这样说吧:‘诸君,不许墨守所谓公德这种野蛮作风。作为世界青年,诸君首先要重视的义务是自杀。这等于说:‘己为所欲,施之于人。’因此,为了扩大自杀效益,还可以进行他杀。尤其眼前那个穷酸臭的珍野苦沙弥先生,只见他活得十分痛苦,要争取早一天杀了他,这便是诸君的义务。诚然,与往昔不同,尔今乃是开明时期,因此,不能再干那种舞刀弄枪或飞箭投矢等卑鄙手段,只能凭着高尚的讽刺技巧开开玩笑而置人于死地,这既对本人修好积德,也是诸君的荣誉。’”
“这讲演实在太打动人了。”
“还有比这更动人的哩。现代警察是以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为首要目的。但是,将来到了那一天,巡警就会抡起打狗的棍棒,到处打杀天下公民……”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的人珍惜生命,所以需要靠警察来保护。但是到了那时,因为国民活得痛苦,警察慈悲为怀才杀人的。当然,心眼活泛些的人大多都已自杀;要警察动手杀死的家伙们只剩下些优柔寡断的人、缺乏自杀能力的白痴,或是残疾人了。并且那些自愿被杀头的人都在门口贴上一张纸条。只要写明:‘有男人(或女人)自愿被杀死’,贴在门上,警察巡逻到此的时候,就会立刻进行处理的。尸体吗?照例由巡警拉车去拾掇。还有更有趣的事哪……”
独仙又捻着他那缕山羊胡,慢条斯理地辩道:“说是笑谈,也算是笑谈;不过,若说是预言,也许就是预言。不能够透彻把握真理的人,总是被眼前的各种表象所束缚,动不动就把泡沫般的梦幻当作永恒的真实,因此只要说得稍微超然些,便立刻被看作是笑谈。”
寒月肃然起敬道:“即是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吧?”
独仙露出“那还用说”的神色,接着说:“从前西班牙有个地方叫作柯尔道巴……”
“今天还有吗?”
“也许还有吧。这个暂且不管它吧!按照那地方的风俗,寺院一敲响晚钟,家家户户的女人都会从家里出来,跳进河里游泳……”
“冬天也游泳吗?”
“这一点不是太清楚,总之,没有老少尊卑之别,所有女子都跳进河里。但是,男人一个也不参加,只是在远处眺望。远远望去,暮色苍茫的水波上,一个个雪白的肉体在游动,只是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多富有诗意呀!完全可以写成一首新体诗啊!那是个什么地方?”东风只要一听到**,就往前探出身子。
“柯尔道巴呀!可是当地的小伙子们既不能和女人一同游泳,又不许靠近看清女人们的身姿,于是,心中不满的小伙子们便搞了个小小的恶作剧……”
“嘿,搞的什么花样?”迷亭一听恶作剧,大感兴趣。
“他们买通了寺院里的敲钟人,将日落时敲钟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而女人们都没什么脑子,一听到敲钟了,便纷纷来到河边,只穿着短内衣、短**,扑通扑通跳进水里。虽说是跳进水里了后,但是和往常不同,天并没有黑。”
“不会又是‘秋日火辣辣’吧?”
“她们往桥上一看,许多男人正站在上面瞧着她们。她们虽然羞耻万分,也无可奈何。据说一个个全都羞得脸红红的呢。”
“后来呢……”
“后来嘛,人们认识到,这是因为人只要受习俗所惑,就会忘却了根本原理,所以要多加小心才行!”
迷亭说:“先生所言甚是,小生受益匪浅。说到被习俗所惑的事,我也讲一个吧。最近阅读某刊物,就看到一篇描写这样的骗子的小说。假设我在这里开了个书画古董店,在店里摆出大家的书画以及名人使用过的画具。当然不是赝品,全是地地道道的真货,不折不扣的上品。既然是上品,自然价格都很贵。来了一位喜好书画的顾客,问道:‘元信[255]的这幅画多少钱?’我说:‘标价是六百元,就六百元吧!’顾客说:‘买倒是想买,只是身上没带那么多钱,真是可惜,只好作罢。’”
“他肯定是这么说的吗?”主人总是说些人家不乐意听的话。
寒月说:“简直就像泰晤士报的《百科全书》里的故事呢。”
迷亭说:“《百科全书》里的记载当然很准确,而我说的就不大确切了。下面就要进入巧妙的欺骗的部分了。你们仔细听我讲。寒月,每月十元,你算算,六百元的话,要多少年才能还清?”
“当然是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