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说,“你错了。”然后,一阵紧张攫住了她,像是从神谕中受到启示的女巫一样,把脸一仰,狂喜地继续说道:“桑德罗写信说,他受到了最热情的欢迎,所有的年轻人、小伙子和姑娘都[82]——”她用意大利语说着,好像她是用意大利人自己的语言在思考他们。
他厌烦地听着她狂热的话,然后说道:
“所有这些我都不喜欢。他们的民族主义只是工业主义,对这些还有他们浅薄的妒忌心我都讨厌极了。”
“我觉得是你错了,我觉得是你错了——”赫麦妮说。“我觉得,就意大利而言,那纯粹是本能的,美好的,是现代意大利人的**,它是**,意大利[83]——”
“你熟悉意大利吗?”厄休拉问赫麦妮。赫麦妮不喜欢这样被打断话,可她还是温和地答道:
“是的,很熟悉。我小时候和母亲在那儿待了好几年。我母亲就死在佛罗伦萨。”
“噢。”
大家都不作声了,这让厄休拉和伯金感到了痛苦。不过,赫麦妮依旧显得很平静,心不在焉的。伯金面色苍白,两眼似乎因发热在放光,他太紧张了。在这紧张的气氛里,意志紧绷着,厄休拉是多么痛苦!她的头似乎被箍住了。
伯金按铃叫人送茶。他们不能再等古德伦了。这时,门开了,那只猫进了屋。
“米诺!米诺!”赫麦妮故意用悠悠的声音叫着。小猫转过头看看她,然后堂而皇之地缓缓走到她身边。
“来,到这儿来[84]。”赫麦妮用很奇怪的爱护的口吻说着,似乎她一直是长辈,是居高临下的母亲。“问姑妈早上好。你还记得我,都记得呢,是吗,小咪咪?真的记得我吗?是真的吗[85]?”她缓缓地抚摸着它的头,满不在乎地用意大利语挖苦着。
“它懂意大利语吗?”厄休拉问道,她是一点儿也听不懂。
“是的,”赫麦妮慢吞吞地答道。“它妈妈是意大利猫,它生在佛罗伦萨,生在我的纸篓里,生在鲁珀特生日的早上,它是他的生日礼物。”
茶来了,伯金给她们倒上茶。他和赫麦妮之间的亲密关系居然这么不可侵犯,真是奇怪。厄休拉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这些茶杯和旧的银质器皿是赫麦妮和伯金之间的见证物,它们似乎属于一个过去的世界,他们一起在那个世界里生活过,而厄休拉是个外人。在他们的古老文化背景下,她简直就是个暴发户。她的习俗与他们的不一样,而他们的标准也不是她的标准。可他们的习俗和标准是公认的,得到了岁月的认可和恩惠。他和她,赫麦妮和伯金属于相同的古老传统,属于相同的枯萎没落的文化。而她,厄休拉,是一个入侵者,他们总让她感觉到这一点。
赫麦妮往一个碟子里倒了点儿奶油。她很容易地表现出了她在伯金房间里的权力,这让厄休拉泄气,让她发疯。这差不多是命定的,似乎是必然的。赫麦妮抱起猫,把奶油摆在它跟前。小猫俩爪儿扒住桌边,低下头,优雅地去就食。
“它一定懂意大利语,”赫麦妮用意大利语悠悠地说道。“没有忘记它妈妈的语言[86]。”
她用长长的白皙手指慢慢地抬起小猫的头,不让它吸食,牢牢地控制了它。她总是有显示自己权力的乐趣,特别是有控制所有雄性生命的乐趣。小猫忍着,眨眨眼睛,舔舔胡须,露出雄性的厌烦表情。赫麦妮咕哝了一下,笑出了声。
“看这乖乖多傲慢,看啊![87]”
她和猫在一起时是那么平静、奇特,构成了一幅生动的景象,她还真有一种动人的安静,在某些方面,她是个社交艺术家。
那猫绝不看她,满不在乎地躲开她的手指,又吃上了,它的鼻子凑到奶油上,稳稳地舔着,小口小口的巴叽声怪怪的。
“教它在桌上吃饭,对它不好。”伯金说。
“是啊。”赫麦妮大大地赞同。
然后,她低头看了看猫,又操上了她幽默的嘲弄语调。
“你学会干坏事了,坏事[88]——”
她用指尖慢慢地抬起米诺的白下巴,小猫使劲儿忍着,它四下望望,又什么都怕看到,它缩回下巴,用爪子洗上了脸。赫麦妮高兴了,咕哝着笑了。
“漂亮的乖乖[89]——”她嘟囔着。
那猫又凑上去,把漂亮的白爪子扒在碟子边上。赫麦妮轻轻地把它扒拉下来。这种刻意的细心动作,让厄休拉想到了古德伦。
“不,不能把小爪子放到盘子里,爸爸会不高兴的。绅士怎么这样野蛮[90]——”
她的手指一直放在柔软的小猫爪子上,小猫爪子立在那儿不动窝儿,她说的话依旧怪怪的,带着盛气凌人的幽默。
厄休拉失了宠,她现在就想走了。看来一切都没用。赫麦妮永远是被公认的,而她自己是短命的,甚至就没沾上边儿。
“我得走了。”她突然说道。
伯金简直是怯怯地看着她,他真是怕她生气。“也不必这样急吧!”他说。
“不,”她答道。“我得走了。”她转向赫麦妮,不等她开口,就伸出了手,说了声“再见。”
“再见——”赫麦妮拖着悠悠的长声,拽住了厄休拉的手。“你非得现在走吗?”
“是的,我觉得我得走了。”说着,厄休拉板起了脸,避开了她的目光。
“你觉得你得——”
可厄休拉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她快得几乎是嘲讽一般地朝伯金说了“再见”,就抢在他前面打开了门。
厄休拉又气又激动不安,出了房门,就沿着路往下跑。真是奇怪,就因为赫麦妮的光临,就激得她无名地暴怒。厄休拉知道自己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泄露了心中的秘密,知道自己显得没教养、粗野、小题大做,可她不在乎。她只管跑路,怕自己会回去嘲弄那两个落在她后面的人。他们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