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卷九
不公道的人,实际是对他自己不公道,
因为他使自己变坏了。不公正即是不虔敬。因为宇宙生人就是要他们彼此互助,各按其价值而交相获益,并非为交相伤害;所以违反宇宙意旨者,显然的,即是对最有声望的天神不敬。
斯多亚派认为只有物质的事物才是真实的存在,但是物质的宇宙之中偏存着一股精神力量,此力量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如人,如气,如精神,如灵魂,如理性,如主宰一切的原理,皆是。宇宙是神,人所崇奉的神祗只是神的显示。神话传说全是寓言。人的灵魂是从神那里放射出来的,早晚还要回到那里去。主宰一切的神圣原则即是使一切事物为了全体利益而合作。人的至善的理想即是有意识地为了共同利益而与天神合作。【梁实秋批注】
谎言者也是对神不敬。因为宇宙的本质即是现存的万物的本质。现存的万物与过去曾经存在的万物具有密切的关联,这个本质即名为真理,并且是一切真实的东西之原始的动力。存心说谎者是不虔敬的,因为他的虚伪乃是不公正的,无心说谎者也是不虔敬的,因为他与整个宇宙之道不调和,与有秩序的宇宙之道相冲突,成为一个捣乱分子。一个人在行为方面肯与真理背道而驰,当然要陷于冲突之中,而且他本已秉有分辨真伪的能力,只因不去运用,遂致失掉了它。一个人追求享乐,以享乐为善事;避免苦痛,以苦痛为恶事,那也是不虔敬的行为。因为这样的一个人,一定无可避免地要指责宇宙对于善人与恶人处置不公——恶人往往处于享乐之中,拥有可以获致享乐的东西;善人反要遭遇苦痛及可以产生苦痛的事物。并且怕苦痛的人总有一天要怕一些世上必须发生的事,那就是不虔敬。追求享乐的人,遇到不公正的事亦不肯罢手,这很明显的是不虔敬。但是和自然一条心,并且按照自然之道行事的人们,对于宇宙自然所一视同仁的东西,一定也要一视同仁。因为自然若是对于二者(享乐与苦痛)不是一视同仁,便不会把二者都创造出来。所以一个人对于苦痛与享乐,死亡与生命,美誉与恶谤,以及一切宇宙自然同等看待的东西,若是不能同等看待,他明显的是不虔敬。吾所谓宇宙之对一切事物同等看待,乃是说:一切事情之发生都是毫无差别的,都是按照自然顺序的,无论就现已存在之事物或就其后果而言皆是如此,冥冥之中似有神意主宰。自然之造成这样秩序的宇宙,即是按照那个神意而不得不如此,她按照神意制定了“各种将要发生的事情”之基本原则;她按照神意赋予万物以“生长的力量、变化的力量”,以及我们所看见的交相嬗递的情形。一个人离开尘世,从无“虚伪、欺诈、奢侈、傲慢”之经验,这当然是最幸运的事,如果办不到,则次好的情形便是:在厌倦这些事情的时候气绝身死。难道你情愿和罪恶在一起厮混?难道尝试了罪恶还不知道避之如毒疫?因为心的腐化比任何瘴疠之气还更为有毒。后者对一切生物有害并影响其生命,前者则对人类有害并影响其人生。
不要蔑视死,要迎受它,因为这是自然之道所决定的事物之一。解体乃是自然界的一个过程,与你一生中各个季节都是有关联的,诸如由年轻到年老,由逐渐成长而达到盛年,由生牙齿长胡须而头发灰白,由媾精而怀孕生产。一个人如果想通了这一番道理,便不该对死亡怀着冷漠、焦急或轻蔑的态度,应该把它当作为自然的过程之一来看待。静静地等待那个时间来临,你的灵魂将脱壳而去,恰似你等待着妻子把她怀着的婴儿分娩出来。但是如果你想要一点心灵上的普通慰藉,那么帮助你从容就死的方法,莫过于考察一下你所要遗弃的环境,以及你所谓无需再行厮混的那些人物。厌恶他们固然是不对的,应该眷顾他们、善待他们,但是如果能想起你所要抛弃的并非是与你同道的人,那究竟是个慰藉。“人生之值得留恋,只是与同道之人可以共居而已。”但是你现在可以看出,和那些人格格不入,却还要同居共处,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或许你会吼起来:“死亡啊!不必迁延!否则我也许要忘形而放肆了。”
害人的人,实际是害他自己。不公道的人,实际是对他自己不公道,因为他使自己变坏了。
做某一桩事可能是不公道的,没有做某一桩事也可能是不公道的。
你现在的意见是根据正确的了解,你现在的行为符合公众的利益,你现在的心情是对一切外来的遭遇都能满足——这便够了。
排除幻想。控制冲动。扑灭欲望。把握住你的理性。
无理性的生物都享有一种同样的生命,理性的人都享有一种同样的智慧的灵魂。恰似尘世间的东西都是由一种尘土做的,我们有生之年所看到的光明是同一光明,我们所呼吸的空气是同一空气。
属于同一元素之事物,都想和同类聚在一起。凡是尘土做的东西都有归于尘土的趋向;**都有流在一起的趋向;气体的东西也是一样,只有“阻碍与外力的干扰”才能使之分开;火性上升,由于天上的火所吸引,但与尘世间的火也很快地燃烧在一起,所以一切特别干燥的物质很容易燃烧起来,由于其本身较少抵抗燃烧的质素之故,所以说物以类聚。一切有理性的人,也是要互相吸引的,其愿望甚至更强烈一些。人之所以优于其他万物者,即在于他对于同类有较容易融合的能力。在无理性的各种生物中间,我们可以发现有蜂群、牛羊群、鸟群,其中还好像有爱。动物的阶段即已有灵性存在,其“乐群的倾向之浓厚”是植物与木石之间所没有的。但是在理性的人类之间,却发现有政治集团、友谊、家庭、聚会以及战争中的缔约与休战。但是在更高阶级的事物中间,一种分离中的和谐状态依然是存在的,例如星体。所以升入较高形式,依然可以在分离的事物之间产生一种谐和的联系力量。
看现今实际发生的事吧!如今只有理性的动物才忘记他们彼此之间的关联与吸引,只有在他们之间才缺乏呼朋引类的迹象。不过尽管逃避,他们依然要落在自然的网罗里,因为自然之道是不可违的。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确乎是如此。无论如何,一件不着尘埃的尘土做的东西,总比一个完全与人世间隔离的人要容易找得到。
奥勒留和我们隔有18个世纪之久,但是因为他的诚挚严肃的呼声,开卷辄觉其音容宛在,栩栩如生。法国大儒Renan在1881年说:“我们人人心中为玛克斯·奥勒留之死而悲哉,好像他是昨天才死一般。”一个苦修的哲学家是一个最可爱的人,至于他曾经做过皇帝一事,那倒是无关紧要了。
【梁实秋批注】
他们全都产生果实——人、神与宇宙,各按其季节而生产。平常的说法,所谓果实只是指葡萄及其类似之物而言,但这并不紧要;为大家,为自己,理性也有果实,其果实也是类似理性的本身。
如果能够,你要纠正那些行为错误的人;如果不能,要记住你有的是慈悲心来应付这个局面。天神对这样的人也是慈悲的,甚至于为了某种目标而与他们合作——帮助他们获得健康,财富与名誉,他们确是这样的好心肠。你也可以这样,谁还能拦着你不成?
做你的工作,不要像是做苦工,也不要希求别人的怜悯或赞扬。只可希求一件事,那便是,做或不做都要接受公益心的指导。
今天我脱离了一切烦恼,也可以说是抛弃了一切烦恼,因为烦恼不在外面,是在里面,在我自己的想象里。这一切全是司空见惯之事物,在时间上是朝生暮死的,在本质上是低贱的。现今的一切事物都和我们已埋葬了的人们所处的时代完全一样。
客观的事物全在门外站着,孤零零的,既不认识自己,对自己亦没有什么意见。是什么使我们对他们有所衡量呢?理性。
有理性的好合群的动物之善与恶,不在于其消极被动,而在于其积极主动,恰如其美德与罪恶也是不在于消极被动,而在于积极主动。
投掷一颗石子到空中,其降落并没有什么不好,其上升也没有什么好。
透穿到他们的内在的理性,你就会明白你所惧怕的裁判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对他们自己的裁判究竟所值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