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卷六
适应你命中注定的环境,
爱你命中注定所要遭遇的人,
而且是要真心地爱。宇宙的本质是驯良而柔和的;控制宇宙的理性是无意为恶的。因为它没有恶,不为恶,也没有任何事物受它的害。而且一切事物都被育化而生,并且按照它的指导而达成它们的任务。
奥勒留并不曾努力建立哲学体系,所以在《沉思录》里我们也不可寻求一套完整的哲学。他不是在作哲学的探讨,他是在反省,他是在表现一种道德的热诚。【梁实秋批注】
要同样地尽你的责任,无论你是冻得发抖或是暖意洋洋,沉沉欲睡或是酣梦初醒,被人毁谤或是受到赞美,正在弥留之际或是做其他的事。因为弥留也是人生中的一件事,所以做这一件事的时候也要把当前的工作做好。
向里面看,不要忽略任何一件东西的特质或价值。
一切客观的事物不久即将变化,或是升华而成为宇宙本质,如其真有那种本质;或者就是飞散了。那控制一切的“理性”,知道它自己的意向、它的作为,以及它发挥作用所需的媒介。
最好的报复方法便是勿效法敌人。
第欧根尼在答复一个人的疑问“我将如何报复我的敌人?”时,答说:“以君子之道自持。”勿“以怨报怨”之意也。此句与奥勒留勿效法敌人意义相似。【梁实秋批注】
只可在一件事上取得快乐与安息——行善又行善,全心地想念着神。
控制一切的“理性”,能自动亦能转变,能随意使自己成为任何形状,亦能使任何发生之事物,好像即是它所愿望的。
每一件事物之完成,都是按照宇宙的自然之道的。因为一定不是按照任何其他的一番道理而完成的,既不可能是包涵着宇宙之外在的道理,亦不可能是被宇宙包涵在里面的道理,更不可能是这两者之外的独立的道理。
宇宙或是一团混沌、杂乱无章,或是一个单一体,有规律、有主宰?如果前一说为是,为什么我会愿意居住在这样的偶然的混乱里面呢?除了终归有一天要“归于尘埃”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事,值得我顾虑呢?为什么要烦恼呢?无论我要如何,终归是要有一天归于幻灭。如果后一说为是,我只好虔诚礼敬,脚踏实地地信任那控制一切的力量。
当你的环境好像是强迫你烦恼不安的时候,赶快敛神反省,切勿不必要地停留在那不和谐的状态之中。不断地返回到内省和谐的安静,你便可得到更大的控制力量。
如果你同时有一个继母一个亲娘,你会相当地孝顺继母,但是你会时常地投入亲娘的怀抱。朝廷与哲学现在便是你的继母与亲娘。要时常地回到亲娘那里去获得安宁,这样你便可以较能容忍朝廷生活,朝廷生活也可以较能容忍你。
膳食是罗列当前的时使,我们不免要想,这是一条鱼的尸体,这是一只鸟或一头猪的尸体;这白葡萄酒不过是一束葡萄的汁浆,这紫袍不过是在蚬血里染过的羊毛;所谓**,亦不过是体内的消耗和一阵阵的分泌黏液而已——看穿了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不过如此,你一生便该永久保持这种警觉,一切事物都好像是非常美妙动人,要把它们剥得**裸的,看看它们真实的可怜相,剥去它们的传统的尊严。因为外貌最善骗人,你自以为正在从事有价值的事情的时候,你是在受骗最烈。无论如何,想一想克拉蒂斯[1]关于赞诺克拉蒂斯[2]所说的话。
普罗大众赞颂的事物多是最一般之物,它们或由物理关联凝结在一起(如石头、木料),或因自然单位凝结在一起(如无花果树、葡萄树、橄榄树);具有较高素质的人赞颂的事物,是由有意识的生命凝结在一起的(如羊群、兽群);那些更为优秀的人赞颂的事物,则是通过理性的灵魂结为一体。这里所说的理性还不属于普遍理性的一部分,而是指在以某种方式掌握一门艺术或技术的意义上,或者仅仅就拥有一群奴隶而言是理性的。然而,那高度看重理性、普遍、具有公民素质的灵魂的人,却只关心以下诸事:他自身的灵魂理性而合群,那些事物便处于这一灵魂及其活动之中,为此目的,他会与自己的同侪携手合作。
有些东西忙着出生,有些东西忙着消逝,有些正在出生的东西,其中某些部分则同时已经凋谢。流动变迁使得这个世界常新,恰似那永无间断的时间的进行,万古常新。在这川流不息之中,一切的东西都从我们身边旋转飞过,不得片刻停留;其中有什么东西值得一个人那样珍视呢?那和一只身边掠过转瞬消失的麻雀发生恋爱毫无异致。事实上,一个人的生命本身只是血气的蒸发和空气的吸入。我们每一刻都在吸一口气到肺里然后又吐出来……人生亦然,昨天或前天你在生时禀受了吸气的本领,有一天你又把它放回到原来的地方。
我们所该宝贵的,不是内部蒸发作用,像植物所有的那样;也不是呼吸作用,那是我们与牛羊野兽所同有的;也不是经由感官而获得的印象;也不是我们被冲动所牵引有如傀儡一般,也不是我们的合群的本能;也不是我们营养的需要,因为那不过是排除所摄入食品的废料。那么该宝贵的是什么呢?鼓掌吗?不,也不是喝彩,因为大众的赞扬正无异于鼓舌,所以无聊的名誉是不值一顾的。还有什么可宝贵的呢?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们的举止动静,应以我们自己的生活体质所需要的为限,一切的职业与技艺均应以此为目标。因为每一种技艺的目的便是,每一件东西之制作必须适合于其所预备担任的工作——种葡萄的人之照顾葡萄,驯练马的人、养狗的人都是如此,照管儿童与教育方法,也是抱着这样的目标;可宝贵的东西即在于是!一旦你有此决定,你将不再另有他求。你不能停止珍视其他许多东西吗?那么你便不能获得自由,也不能知足,也不能不被欲念所动。因为你必定是要充满了艳羡嫉妒之情,猜疑那些能夺去你这许多东西的人们;对于拥有你所珍视的东西的人们,你也不免要动阴谋邪念。简言之,一个人如果还需求那些东西,其心理必定不能和谐安宁,而且有时还要抱怨上天。但是如果你珍视自己的心灵,则必然能怡然自得,与人无争、与天神和谐;换言之,感激上天的一切给予与安排,这才是你该珍贵的!
在上面、在下面,元素在团团转。但是美德的活动却不在这里面。那是些较为神圣的智慧真理,沿着一条神秘的途径安然向前进行。
人的行径好奇怪!一般人都吝于称赞跟他们同时的人和他们的伙伴,而他们自己却非常注意后人的赞美;所谓后人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或永远见不到的人。这与你因前人未称赞你而感到悲哀,并无二致。
你自己觉得某一件事颇为棘手,莫以为别人也必无法处理;不过任何事,凡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而且是合于人性的,你要认为你自己亦可以做。
假设在竞技场上,一个比赛者用他的指甲划破我们的皮肤,并且用他的头猛撞我们一下,我们不会抗议,也不会生气,更不会疑心他将来要害我们。可是我们还要随时注意他,不是拿他当作敌人,也不是对他怀着疑忌,而是善意地躲避他。在生活中的人际互动里,你也应该采取同样的态度;人与人相处就像是参加竞技一样,我们须要多方容忍。躲避永远是可以办到的,既不猜疑亦不嫉恨。
如果任何一个人能切实地证明我的某一想法或某一行为是错误的,我将改过而且感激他。因为我寻求的是真理,没有人能为真理所伤害。但是一个人若执迷不悟有过不改,则真是受伤害了。
我尽我的责任,其他在所不愿。因为那些不过是没有生命的,或没有理性的,或误入歧途的。
对于没有理性的生物,以及一切情况和客观事物,你要保持慷慨仁慈的态度,因为你有理性而他们没有。但是人是有理性的,所以更要以友爱的态度待他们。在任何时候都要求助于神,不要以下述的疑问来烦恼自己:“我这样做下去还要做多久呢?”因为能这样做,只要几小时,也就足够了。
马其顿人亚历山大和他的马夫被死亡送到了同一境界,不是同归于宇宙之原始的理性,便是同被散播到原子群中间。
奥勒留在此节所提出的两种死后归宿答案,前一种是斯多亚派哲学家的主张,后一种是Epi派的主张,奥勒留本人是不同意后者的。【梁实秋批注】
试想在一瞬间有多少事情发生?或与我们的身体有关,或与我们的灵魂有关;所以,如果有更多的事物同时存在,不要诧异,至于存在于所谓宇宙整体内的一切事物就更不消说了。
如有人问你:“安东尼这个名字怎样写法?”你是不是要用力地把每个字母说出来?如果他发脾气,你是否也发脾气?你会不会温和地再把每个字母说一遍?人生亦是如此,每一项责任乃是若干琐节的总和。必须注意那些节目,摆在你前面的那些节目必须要有系统地逐项去做好,别人对你发怒而你必须沉着应付,不可报以愤怒。
不准许人们追求他们心目中认为适意而有益的事物,那实在是太不可容忍了!可是你因为他做错事而愤懑的时候,你就会不准他这样做。无疑的他们是情不自禁地去做他们认为适意而有益的事。“但是他们是错误的。”那么,就教导他们,启迪他们,而不要愤懑。
死是从感觉印象中获得解放,也是从使我们成为傀儡的冲动中获得解放,也是从对肉体所服的劳役中获得解放。
在生活中,肉体尚未屈服而灵魂先行屈服,那是一件耻事。
要当心不要成为一个恺撒,也不要沾染那种色彩,因为有那种可能性。所以你要自勉做一个单纯而善良的人,纯洁、严肃、平易、爱好公道、敬畏天神、宽厚、仁爱、勇于负责。永远要努力保持哲学所要把你熏陶成的典型,敬神而爱人;人生苦短,留在世上只有这个是唯一的收获:虔诚的性格与仁爱的行为。凡有所为,要像是安东尼的信徒[3]。要记住他是如何坚定不移地做一切合于理性的事——他的无例外的公平、他的虔诚、他的面目之严肃、他的性格之和蔼、他的轻视浮名、他之热心于真实了解一般的事物。在未彻底考察与清晰了解以前,他绝不轻易放松一件事,有人对他无理挑剔,他一律予以容忍,绝不反唇相讥;他永远从容不迫;他不听信谎言;他考验人的品格与行为是如何地审慎周详;他不怪罪别人,他不怯懦、不多疑、不是诡辩者,在房屋、床寝、衣服、食物、仆婢各方面是多么简单朴素;他多么喜爱工作,多么吃苦耐劳;由于饮食简单他能从早到晚地工作,除了正常的时间之外不需要任何休息;对朋友他是何等的忠实,而且长久不渝;对公然反对他的见解的人他能忍耐,若有人能指出较佳的见解,他是多么欢喜;他是多么敬畏神明而又不迷信。注意这一切,你临终时便会和他一样地心地光明而宁静。
再醒来一次恢复你的知觉吧!你方从沉睡中起来并且发觉困扰你的原是一场梦幻,那么你现在就快醒醒吧!面对现实就如同你曾面对梦境那样。
我有躯体与灵魂两部分。对于躯体,一切事物是不相干的,因为它不能和那些事物有何关涉。但是对于心灵,只有非由其本身活动组成的事物才是无关涉的,一切由其本身活动组成的事物则又在其本身的支配下。虽然如此,也只是与现在的事物有涉;至于过去与未来的心灵活动,则又立刻是属于不相干的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