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在旷野上
第二部神圣的国度
在北美大陆的中部,有一大片干旱荒凉的沙漠。多少年来,它一直阻碍着人类文明的进步。从内华达山脉到尼布拉斯加,从北部的黄石河到南部的科罗拉多,到处是一片荒凉沉寂。但在这片可怕的区域里,大自然的景色也不尽相同。这里有山顶积雪的崇山峻岭,也有阴郁昏暗的山谷;有湍急的河流,在山石嶙峋的峡谷间奔流;也有广袤的平原,冬天覆盖着皑皑白雪,夏日则变成一片灰色的盐碱地。但所有这些景色还是保留着一些共性,那就是荒芜和凄凉。
在这片令人绝望的土地上,渺无人烟。只有波尼人和黑足人偶尔成群结队地穿过这里,前往其他猎区;但即使是最勇敢坚强的人,也巴不得快点走过这片可怕的荒原,重新回到大草原中去。草原狼在灌木丛中躲躲藏藏地穿行,秃鹰在空中缓慢地展翅飞翔,还有那蠢笨的灰熊,在阴暗的深谷中出没,在岩石中寻找食物。它们是荒野中仅有的居民。
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布兰科山脉北坡更为凄凉的景象了。极目四望,荒原上满是被矮小的槲树丛隔开的大片大片的盐碱地。地平线的尽头,山峦起伏,积雪覆盖。在这片土地上看不出任何生命的迹象,也没有和生命有关的东西。铁青色的天空中飞鸟绝迹,阴郁灰暗的大地上不见动静。总之是一片死寂。侧耳倾听,在这片广阔的荒原上,毫无声息,只有令人心灰意冷的死寂。
要说在这广袤的原野上没有一点儿和生命有关的东西,其实也不尽然。从布兰科山脉往下望去,可以看见一条小路蜿蜒地穿过沙漠,消逝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这条小路是经过无数车辆的辗轧和无数冒险家的践踏而形成的。荒原上到处是白森森的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儿一堆,那儿一堆,在这片单调的盐碱地上显得煞是刺眼。走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堆堆白骨:又大又粗的是牛骨;较小较细的是人骨。在这1500英里恐怖的商旅路途上,人们就是沿着前人倒在路旁的累累白骨前进的。
1847年5月4日,一个孤单的旅客正从山上俯瞰着这幅凄惨的情景。从外表看,他简直就是这个地方的鬼魅精灵。就连最具有观察力的人,也很难猜出他究竟是40岁还是60岁。他的脸憔悴瘦削,干羊皮似的棕色皮肤紧紧地包着突出的骨头。长长的棕色须发已然斑白,深陷的双眼放出奇异的目光。握着来复枪的那只手青筋暴露。他站在那儿,用枪支撑着身体。从他高大、魁梧的身材上,可以看出他原是个体格健壮的人。但是,他那瘦削的面庞和挂在骨瘦如柴的四肢上松松垮垮的衣服,使他看起来老朽不堪。由于饥渴交加,这个人已经死到临头了。
他曾经艰苦地沿着山谷跋涉,现在又登上这块不大的高地,抱着渺茫的希望,想发现点滴的水源。现在,在他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盐碱地和远处连绵不断的荒山,看不到任何能表示潮湿的植物或树木的踪影。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看不到一点希望。他用疯狂而困惑的眼睛向北方、向西方、又向东方张望,但是他心里明白,漂泊的日子已经走到了尽头,自己就要葬身这片荒凉的岩崖之上了。“死在这里,和20年后死在羽绒床垫上又有什么分别呢?”他喃喃地说着,就在一块突出的大石的阴影里坐了下来。
他在坐下之前,先把他那毫无用处的来复枪放在地上,然后又把背在右肩上的用灰色披肩裹着的大包袱放了下来。看来他已经精疲力竭,拿不动了,所以当他放下包袱的时候,落地很重。随即灰色的包袱里发出了哭声,从中钻出一张受了惊吓、长着明亮的棕色眼睛的脸,并且还伸出了两个胖胖的长着浅涡和雀斑的小拳头。
“你把我摔痛啦。”这个孩子稚气地埋怨道。
“是吗?”这个男人很抱歉地回答说,“我不是故意的。”说着他就打开了灰色包袱,从里边抱出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小女孩大约五岁左右,穿着一双精致的小鞋,漂亮的粉红色上衣,麻布围嘴。可以看出,妈妈对她是爱护有加的。这个孩子脸色虽也有些苍白,但是她那结实的胳膊和小腿都说明她所经历的苦难远没有她的同伴多。
“现在怎么样了?”他焦急地问道,因为她还在揉着脑后的蓬乱的金黄色头发。
“你亲亲这儿就好了,”她指着碰疼的地方,认真地说,“妈妈总是这样做的。妈妈去哪儿了?”
“妈妈走了。我想你很快就会见到她的。”
小女孩说:“什么,走了吗?奇怪,她都没说再见。她以前每次去姑姑家喝茶都要说一声的。可是这回她都走了三天了。喂,嘴干得要命,是不是?这里没水,也没有什么吃的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亲爱的。只要你暂时忍一忍,过一会儿就会好的。你把头靠在我身上,这样你就会舒服点儿。我也口干舌燥了,说话都有些费劲儿,但是我想最好还是把真实情况告诉你吧。你手里拿的什么?”
“漂亮的东西!好东西!”小女孩拿起两块闪闪发光的云母石片,高兴地说,“回家我就把它送给小弟弟鲍伯。”
男人自信地说:“不久你就会看到比这更漂亮的东西了。再等一会儿。刚才我正要告诉你,你还记得咱们离开那条河时的情形吗?”
“哦,记得。”
“好,当时咱们估计不久就会到达另一条河。明白吗?可是出了点问题。是罗盘呢,还是地图,或是别的什么出了错,我们再也没有找到河。水喝完了,只剩下一点点,留给你们这些孩子喝。后来——后来——”
“你连脸都不能洗了,”他的小伙伴严肃地打断了他,并抬起头来望着他那张肮脏的脸。
“对,不但不能洗脸,连喝的也没有了。后来本德先生第一个走了,随后是印第安人皮特,接着就是麦克格雷格太太、约翰尼·宏斯,再以后,亲爱的,就是你妈妈了。”
“这么说,妈妈也死了。”小女孩把脸埋在围嘴里,痛苦地抽噎着说。
“对,他们都走了,只剩下你和我。后来我想这边也许能找到水。于是我就把你背在肩上,咱们两个人就一步一步地前进。但看来情形还是没有好转。咱们现在活下去的希望很小了!”
孩子停止了哭声,仰起满是泪水的脸问道:“你是说咱们也要死了吗?”
“我想大概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