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全部的积蓄买下这间房子,没想到不久之后这里就开始拆迁,我们以为一切都完了,可突然强拆停止了,有人来和我谈判。可无论他们出多少钱,我都不可能卖掉它。”
成排的高楼下面,简陋的平房突兀地存在。
因为钱叶的尸体不能被发现。
何薇绮突然想起她的师兄叶遥。如果他发现自己的一时贪念造成了如此深远的后果,不知会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然后你的女儿就以钱叶的身份去上班。”
“她很喜欢这份工作。”
何薇绮本该意识到A村的钱叶和K市的钱叶不是同一个人的。
不论老师还是同学都说A村的钱叶不喜欢读书,可是电子加工厂的室友说K市的钱叶喜欢看大部头装斯文;A村的钱叶喜欢听歌,K市的钱叶从来不听,还嫌吵;A村的钱叶喜欢上网、和别人联络,K市的钱叶从不上网,也不喜欢社交。
在宿舍里,她自称“无名”,这不是她的名字。何薇绮想起她们第一次碰面时,她自称“肖敏”,又想起宋冬梅的口音,以及宋冬梅屡次试图纠正自己的发音。
“她叫武敏,对吗?”何薇绮小心翼翼地问,“你的女儿。”
武家平点点头。
武家平和武敏的平静生活,被钱叶的父母打破了。他们找到《声援》杂志社,要求调查钱叶的下落。从那一刻起,武氏父女就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永无宁日。
“可是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想阻止郝宁继续写报道。”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何薇绮在内心深处依然争辩道:“是我写的报道!”
“我去咨询律师,想问问他有没有办法不让你们继续报道。”
武家平找到了同辉律师事务所的梅律师,就在自己离开之后。而那个无良的梅律师根本没能解决武家平的问题,只是收了一笔咨询费。自己的名片被梅律师扔在桌角,却被武家平发现。他一定注意到了《声援》杂志的抬头,所以才会将名片收起。然后在通信公司的营业厅,他们相遇了。何薇绮误以为他是梅律师介绍来的寻人专家,而武家平也顺水推舟地加入调查。他的目的自然是将调查过程引入自己的节奏,然后误导何薇绮以为钱叶已死——这是真相,同时又是假象——不要再继续调查。
何薇绮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武家平。“是你干的,对吗?是你杀死了郝宁。”
武家平再一次沉默地点了点头。
可是武家平怎么知道郝宁家的,就连同事都不知道。
难道是她告诉的?她曾经在出租车上给外送员指过路,透露了郝宁家的地址,当时武家平就坐在她身前。不会吧,是自己间接害死了郝宁……
等一下,那也不对。他不可能进郝宁家的,这样的陌生人,怎么能让郝宁心无芥蒂地大开家门呢?
“你给郝宁展示了钱叶的身份证。”
“是。”
听见持续不断的敲门声,郝宁不耐烦地问门外是谁。门外答复说是提供信息的。郝宁并不相信他,但是透过猫眼看到了钱叶的身份证原件,就一下子相信了对方,为武家平打开了大门,也把自己推上了死亡之路。
为什么要对郝宁痛下杀手?
郝宁死前,杂志已经上架,他们看到了杂志上刊登的文章,认为郝宁太接近真相了。尽管这是何薇绮调查出来的,可是武家平不清楚,他看到的只有郝宁一个人的署名。郝宁又一次冒用了她的文章,没想到却因此救了她的命。对武家平而言,只有消灭肉体,才能彻底阻止调查,所以他决定杀死郝宁。
不,不对,那个时候他们的进展只不过是找到了电子加工厂而已,还没有更确切的信息。
他们两个人聊了这么久,为什么武敏还没有出现?有些信息只有她知道,为什么她不帮忙澄清?正想着,何薇绮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武家平不是为了阻止调查才杀死郝宁的,他是为了报复。
武敏一定绝望地以为他们马上就会找到自己,她必将再次陷入世人的侮辱和谩骂中,于是宛如惊弓之鸟般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他才这么颓废,所以他像很久没吃过饭,所以他才知无不言……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生活的支柱和勇气,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她刚进门时,看到他窝在角落里,那个靠在他身旁看不清形状的物品,应该就是武敏……的尸体。这就是弥漫在房间里的腐败气味的来源。
“武敏……已经……”何薇绮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是的。”武家平只剩下一具躯壳,里面没有任何精神。
何薇绮感觉自己像是要吐出来一样。“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
武家平的情绪产生了波澜。“她上初三时……被老师……”
他只说了半句,何薇绮就明白了。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说的第二个年龄其实正是自己的实际年龄,倒推回去,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十五岁,很不幸,比法定性同意年龄大一岁。
当他同情钱叶时,当他们在车上讨论强奸时,当他不客气地对待易老师时,她就应该知道,他是多么痛恨这种行为。这只是第一轮伤害。她想起肖敏,不,钱叶,不对,她的名字是武敏,她们第一次碰面时,她身穿极为保守的衣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