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咱们去易老师家吧。”
李叔和王婶嘴里的钱叶的童年幸福时光,恐怕要大打折扣。可惜这部分已经发表过,是不是要在未来的报道中加以订正或修改?
易老师年近七十,正享受退休生活。自从退休后,他就把家搬到镇上,和儿子儿媳一起生活。他们随便问问村民就得到了地址,毕竟好几代的孩子都是他教出来的,还有学生不时去看望他。
他们敲门说了来意,易老师很客气地打开门,让他们进来,没有质疑来者的身份。
安排他们坐在客厅里之后,易老师从厨房拿出三个杯子。“喝茶?”
“不用麻烦了,谢谢易老师。”何薇绮不想在繁文缛节上耽误时间,“我是《声援》杂志社的记者何薇绮,这是我的记者证,请您过目。”她从包里掏出证件递过去。
易老师接过来扫了一眼就还回去了。“过来陪我聊聊天,挺好的。”说着他环顾了房子,“平时他们都上班,也没人跟我这个老东西说说话。还是为了钱叶的事情?”
“有人和您说过了?”何薇绮已经见怪不怪了,肯定又是村里哪个情报网发挥作用了。说着,她拿出采访三件套,做好准备工作。
易老师扫视两人,五官团在了一起,发出老迈的笑声。“我老了,可是不糊涂。看你的样子就知道。”
“她现在和您还有联络吗?”这个问题成了固定的开场白,何薇绮徒劳地想。
易老师摇摇头。“怕是想联系也没法联系。”他难为情地笑笑,“岁数大了,手机这种新玩意我学不来,家里也没有固定电话。”
“您听说她最后的情况,是什么时候?”何薇绮追问。
和其他人一样,他对钱叶的印象也终结在十年前的春夏之交。就好像在那之后,钱叶这个人就人间蒸发了一般,所有的蛛丝马迹通通消去。
“教了一辈子书,最大的教训就是钱叶。唉,谁想到临老了,档案里留下不光彩的一笔,连累学校被合并了。我本来想给A村保留这座学校,让孩子们少走些远路。要是没出这件事还有机会,没想到,唉……”
“易老师,你不用解释给我们听。我们就是想打听她的下落。”武家平说。
易老师抬起头,盯着武家平,良久才缓过神。“她依然没有音信吗?有十年了吧?”
武家平的脸色变得凝重,陷入沉默。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冷清。
何薇绮奇怪,难道这个问题暗藏玄机?她小心谨慎地回答:“是啊,我们问了几个她以前的同学,他们也和她没有联系。”
“都是我的错,我当时不够尽心,忽略了她的情况。”
女记者感受到老教师的自责,他在反思自己的失职。如果十几年前,这位老教师没有过早放弃,他本应好好教育钱叶,在她未成熟的脑中灌输正确的价值观;如果有人真正关心她,也许这个孩子就不会受人诱骗和蛊惑。
后面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看到易老师费力地抬起胳膊抹眼泪,何薇绮也对他有些同情。她刚想安慰两句,耳边却传来武家平冷淡的声音。
“你应该早就发现的。”武家平说,“连小学生都能注意到她会上课睡觉,还时常说吃不饱,你却注意不到。”
“当年我快退休了,一心只想着熬到年头,赶紧回家,对学生的确没怎么关心。村里的学校待遇不高,学生也不好管,家长也不客气。尤其那几年,正赶上打工热潮,就算你教得好,说不定哪天孩子就被家长拉到工地搬砖。说实话,那时我真的不想多管闲事。我只是……不够仔细罢了。”
“真的是这样吗?你难道之前没有遇到过相同的事情?”武家平的语气里充满压迫感。
“我有儿子,还有孙子。我经历过,但全程置身事外,没办法感同身受。”易老师仿佛陷入往昔回忆中,“钱叶不读书,调皮,不听话,喜怒无常,撒谎,和同学关系不好……村里的学校只有几个老师,我要管几百个学生,没有精力单独管她。可是她也没有和我说过什么。”
“这不是她的错。”武家平的语气依然很生硬,如同铁锤重击在易老师的身上。
易老师像是被击中了,全身在畏缩。何薇绮再一次被隔绝在外,成为旁观者。抽身而出的她,竟然嗅到对话里的火药味,两个人仿佛在看不见的战场上进行搏斗:武家平愤怒地指责,曾经的班主任则焦急地为自己开脱。
武家平的声音低沉:“可惜还是有人发现了。”
“我已经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易老师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就像发动攻击前的猎犬,“职称没评上,退休金还减了不少。”
“这远远不够。”
“我就是个小学老师而已,我能做什么?”
何薇绮一直在场,却不明白为什么场面会变得剑拔弩张。她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两人在怒目而视。她不知道这个局面会如何收场。
突然,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武家平掏出手机,嘟囔着“接个电话”,走出了易老师家的房门。
房间里重新陷入了沉默。等了一会儿,按捺不住的何薇绮咽了口口水,轻声说:“易老师,洪老师的联系方式,您还有吗?”
易老师转向何薇绮,依然是阴沉着脸,看起来他的情绪一时半刻是恢复不过来了。“时间太久了,你去A村小学问问吧。”
“呃,A村小学已经被合并了。”
“我不知道,我和她没什么联系。学校有很多实习生,我不可能每个都熟悉。”他没好气地回答。
“谢谢易老师。”何薇绮不敢大声喘气,只敢小声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