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的。”何薇绮打断了他的话,从沙发上站起来,心想:每次到你家都快渴死了,还不许人家点几杯奶茶?“稍等,马上。”
郝宁抓住何薇绮的手,阻止她向门口移动。
“怎么了?”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郝宁站起来,抱住何薇绮,同时高声说道:“放门口就行了。”
门口响起了塑料袋的声音。过了很久,他放开手,走到门边,从猫眼里看了几遍,才把门开了条缝,头探出去,又往走廊里看了几眼,这才放心地打开门,提起门口的奶茶,迅速回来,重新关好门,锁上。
完成了这一套动作之后,郝宁拎着塑料袋,放在客厅沙发前面的桌子上,面色凝重:“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有什么关系?”何薇绮在心里说,点个外卖而已,至于吗?说着,她拿起一杯,用吸管刺穿上面的塑料薄膜,刚要享受芝士的咸味和草莓的香甜混合的滋味,却被郝宁抢了过去。“你干吗呢?要喝那儿不是还有!”她不满地指着桌子上的另外一杯。
郝宁不说话,端着杯子上下左右看了个遍,才把奶茶还回去。
何薇绮挑衅地吸了一大口。“你还怕有毒吗?我先喝,要是我出事了,你就别喝了。”
“Viki啊,你真是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语重心长”这个词她以前只是学过,现在终于用上了。“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小心吗?我真的怕里面有毒啊。”
这话一说,吓得她差点咽不下去。“啊?你说什么?”她的眼神在奶茶和郝宁的脸之间来回移动。
“干咱们这行的,少不了得罪人。”郝宁看着何薇绮受惊的模样,忍俊不禁,“你接着喝吧,我检查过了,这杯没事。”
可是她也没兴趣喝下去了。她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奶茶杯丢在了桌上。
“咱们干的,是为民请命、揭露黑暗的活,有多少人就因为咱们的一纸报道进了班房,丢了乌纱,砸了饭碗?你想,得罪了他们,他们能轻易放过我们吗?哪一个不是处心积虑地要报复?”
何薇绮眼睛瞪得大大的,立起耳朵仔细听着。她曾经以为叶遥被开除已经是顶格的后果了。
“去单位堵门,在车身上喷漆,打恐吓电话,这简直是小儿科。”郝宁严肃地说,“远的不说,近的就有因报道‘地沟油’、报道‘矿难’、报道‘黑恶势力’而被杀的记者。”
何薇绮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选择的职业竟然如此危险,随时可能面临死亡的威胁,她不禁感到心惊肉跳。“你遇到过多少次?”她用崇敬的眼神看着年长的上司。
“呃,那就数不胜数了。”郝宁连忙补充道,“所以我从来不随便开门。我压根不在家点外卖,查水表的得在门口等着报数——信得过的自己人放进来,不认识的外人休想进门。”
新人记者恍然大悟,一方面赞赏上司远见卓识,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安全担忧。
郝宁看到何薇绮混杂着钦佩和惊慌的表情,鼓励似的对她微笑。“这正是记者被称为‘无冕之王’的原因:我们站在社会的最高处,俯视人间。虽然我们的收入和面临的风险不成正比,你自己就是记者,每个月这点钱也就刚够糊口……”
这话说得何薇绮心有戚戚。工资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固定开销就占去一半,吃喝用度也不容小觑,外加必不可少的交通费、更新换季的衣服的钱,时不时冒出来的交际费用,等到月末,手里剩不下多少,只比“月光”强那么一点点。说起来,过几天有场高中同学聚会,又要破财,肯定还会碰见那个实在不愿意见到的……
“但是一想到弱势群体因此而得以被社会关注,一想到黑暗面因此而暴露在艳阳之下,一想到冤屈因此而被拨乱反正,我就觉得我的工作有意义;不是为了这点琐碎银子,而是我不断客观地探求真相,让无辜者得到公义,让施暴者受到惩罚,我就觉得我的工作有意义。比起‘无冕之王’的头衔,我更喜欢这样一个比喻——‘倘若国家是航行在大海上的一艘大船,新闻记者就是船头的瞭望者。’瞭望大海的一切,在白纸上既写下蔚蓝的海面,又写下危险的冰山,这就是我工作的意义。”
何薇绮不禁在心中为此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击节叫好,这番话让她心潮澎湃,心跳的速度不断攀升,久久降不下来。维护社会的公平和正义,不就是自己所追求的嘛,郝宁的观点和自己的观点竟然不谋而合。不对,何薇绮仔细想了想,这也是所有媒体人的追求和愿景。正是这个看似缥缈的目标,指引着她不断前进。每一次采访、每一个字词、每一篇稿件,积累下的跬步,不断拉近她与信仰的距离。
沉浸在激昂情绪中的何薇绮,很快就联想到了此刻自己的目的。寻找钱叶的报道,对她来说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找到钱叶不是终点,只是开始。何薇绮要的,是以钱叶为突破口,将腐烂的圈子连根拔起。
郝宁的话语充满了力量,但是坐而论道毫无意义,得尽快找到这个年轻的女孩。她的正义感不断提醒她要加快行动脚步。
“所以,你说绕开法务的办法是什么?”
“啊?”郝宁反应好一阵,才明白何薇绮的意思,“哦,你说那个事情啊……”他有点怏怏地说。
“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嘛。”何薇绮皱起眉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当然,当然。”郝宁的语气似乎很失落,“只要不涉及社里,法务部自然就管不着。你要是想把没有修改的照片发出来,就别用真名实姓,随便找几个小号在网上一发,再叫上几个大V转发,信息不就散播出去了?”说完,他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可是……好像有些不道德。”她觉得这个办法不是很妥当。
“天下的道义有大义和小义之分。大义自然是维护社会正义,小义是按照规则行事。为了大义而牺牲小义,是理所当然。相反,大义有亏而全小义,哪里说得过去?遇到这样的选择题,有什么可犹豫的?”郝宁板起脸,严肃地说。
“好吧。”她迟疑着,盘算起自己有多少小号。不多,和大号的关联性还强——啊,对了,过几天不是有同学会嘛!果然是办法比问题多。
何薇绮佩服灵机一动的自己,露出了微笑,心想自己的鬼点子其实也不少呢,早晚赶上郝宁。想着,她端起奶茶喝了一口。
可惜放得太久,杯中的冰块已经化成水,不仅不凉,反而冲淡了奶茶的味道。
一点也不好喝。
同学会定在周末晚上,何薇绮本以为不会迟到,不想竟然还被叫来加班。本来和自己没有关系,可是同事非扯她进来,害得她不得不早起赶到办公室,费了很大劲,才把隔壁的同事周昕交代的工作干完。一抬头,她却看见对方在悠闲地喝着养生茶,玩着手机。
“周哥,我弄完了,把资料发到您的邮箱里了。”说着,她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如果现在就走,还能赶在开始之前到达。
“干得很快啊。”言辞和语气根本不合拍,“我这里太忙了,把这部分也查一下吧。”周昕甩了一沓资料过来,厚得简直能砸死人,“谢谢啦,小何。”
“周哥,不好意思,我一会儿有点事,现在必须出发了。”明明是给别人帮忙,何薇绮的态度却好像自己犯了错。
“哎呀,什么事这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