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未成年人,不公开审理,所以王婶再得到消息时,审判已经结束,李叔开始服刑了。”何薇绮解释说,“李叔实际服刑八年多,因为表现良好有减刑,前年出的狱。”
两位老人看上去都很纯朴,也许王婶还稍微泼辣一些,李叔始终唯唯诺诺,连头都抬不起来几次,看上去倒不像是罪大恶极的模样。不过,以她屈指可数的经验来说,人不可貌相。不管对这对夫妇,还是对他们的孩子,都得一样慎重。
郝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钱叶当时多大年纪?”
何薇绮翻了翻笔记本,回答:“李叔被抓时,她十三岁。”
“现在应该二十三岁上下,和我差不多。”何薇绮心想,她只比自己小三岁,算得上同辈人。一想到那个小女孩——现在已经是女人了——竟然如此蛇蝎心肠,有那么一瞬间,钱叶的形象和自己教过的那个亲戚之女的形象重合了,令何薇绮不寒而栗。
“这个切入点很有意思。”郝宁捏了捏下巴,“我们可以把李氏夫妇的情况和盘托出,这篇报道要提到钱叶虽然以前犯过小错,这一次却做出前所未有的坏事……”郝宁仿佛全身心沉浸在报道中,甚至看到了未来出版的杂志。
“只是……”何薇绮犹豫着,“我还没有听到钱叶怎么说。”
“所以啊,这正是这样写的意义所在。”郝宁笑道,“我们又不打算压制钱叶的声音,找到钱叶,让她也说话。站在报道中立的角度上,我们希望她能告诉我们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
何薇绮心里有些不安。“法院的判决,不应该算是认可了她的话吗?”
“那个……法院的判决似乎和李叔、王婶的话不相符。”
“他们不是说有刑讯逼供吗?无论哪一方的话都不要全信,哪怕是公权一方。对了,”郝宁突然直起身子,看向何薇绮,满脸疑惑,“你说他们要找到钱叶?钱叶哪儿去了?”
“她十年前离家出走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郝宁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找?”
“王婶说,那个时候她要独自养家糊口,还要照顾孩子,以及去探望李叔。”何薇绮回忆着两位老人的说法,“更何况面对陷害父亲的孩子,谁都会情绪爆发的,所以一气之下就没关注钱叶,等回过头来却发现她已经消失很久了。王婶想,那孩子既然这么恨这个家,她不愿意回来,索性就当没这个孩子算了。不久前,他们也去当地的派出所报过案,说钱叶已经失踪十年了,可是警方推三阻四,死活不肯立案,什么消息都不说,就把他们打发走了。他们这才想到媒体,想求助媒体找到钱叶。但是现在很多媒体对此无动于衷,他们这才找到咱们的。”说着,何薇绮突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他们特别感谢你,说只有你认真听他们说话。”
“问题不在于十年前为什么不找,而是为什么李叔被释放的那两年没找?”
何薇绮心想,对这一家充满了苦难的人来说,这又是一段痛苦的经历。“他们本来认命了,想凑合过下去,而且后半辈子还有个儿子当依靠,没想到他不久前发生意外过世了。”
“所以他们是因为依靠没有了……我明白了。”郝宁欲言又止,片刻后说,“这条新闻先放一放。”
“你刚才说这条会交给我。”她感到有些震惊。
郝宁还是笑眯眯的:“我还是先和主编谈谈。你忙了这么久,先休息,放松放松。”
忙?她到底忙了些什么?刚刚被压下的那篇因为暗箱操作而被枪毙的快马汽车质量问题的稿件,又浮在脑海顶部。本来以为她能够得到新的机会,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尽管这是他惯常的笑容,却点燃了她胸中爆发的怒火。“你刚刚毙掉了我的稿子,又拒绝让我追新的新闻——你到底希望我干什么?我还有什么能做的?你们就是把我当作一个资料员:何薇绮你去找谁,何薇绮你去查那……我只配给你、给你们所有人当小工,其他的都没有我的份!”她永远是一件称手的工具,而不是独当一面的记者,“难道不是你说的,我不应该一辈子在你身后当个跟屁虫,应该去自己干出新事业吗?”
“Viki,别生气嘛。”郝宁讶然于何薇绮情绪的突然爆发,连忙站起来搂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背部,“对不起。我早该想到这一点,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棒,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奖励。明明不是你的错,却由你来承担后果。对不起,这的的确确是不应该的。你配得上有自己的项目。”
过了好久,何薇绮甚至以为身体里的所有水分都从眼睛里流干了,她再也哭不出来,脑子里空空如也。
这时,她耳边传来了缥缈的声音:“我觉得这个选题很有价值,就像我之前说的,这是一个新领域,你应该搞下去。但我必须去找主编谈谈——我一个人去就好,你就不用去了。我只是觉得主编会担心这个选题太危险,如果有疏漏,肯定会被反噬。我怕你又会做什么无用功……这样吧,你先开始调查,找到什么证据及时告诉我,我来说服他。如果有更明确的证据,我相信他会同意继续的。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主编可能会毙掉这个选题。”
她能分辨出来是郝宁的声音,却理解不了这些话的含意。她只是随着声音,麻木地点了点头。
“至于署名嘛,”郝宁突然提起了何薇绮一直关心的话题,“我得再次强调,报道上的署名不是荣誉,而是责任。你必须有充足的把握,确定报道中没有隐瞒或修改或遗漏,立场是中立的、公平的。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写出的错误报道成了你的绞索。”
“我明白。”当然。
“对我而言,我其实不关心报道上署谁的名字。我很愿意让你的名字在前,但是有的时候,我不得不做出牺牲。毕竟你还年轻,虽然主编不喜欢,但是在我看来,你是希望之星。”郝宁走到何薇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光,“我哪怕能替你分担一些压力也好,当报道出现问题时,让他们来找我吧,不管是资本还是公权,抑或是黑道白道,都无所谓,有什么危险都冲我来!而你……你可以继续写下去。”
何薇绮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给自己署名,竟是郝宁保护自己的方式。她回忆起了叶遥师兄的遭遇,想到他的署名直接断送了他的记者前途。
“谢谢……”她感到有些惭愧,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咱们休息吧。”郝宁轻声说道。
怎样被带进卧室,怎么躺在**,如何被脱光衣服,她全都不知道。她的心绪全然在郝宁身上。郝宁是她最重要也是最忠实的支持者。他一直在默默地保护着自己。
等她回过神来,郝宁已经压在了她的躯体上。她迟钝地躺在**,僵硬的身子随着郝宁的动作摆动,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她能听见郝宁的喘息声,也能听到身体碰撞的声音,以及时钟指针移动的嘀嗒声。身体痛苦地回应着郝宁的索求,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噪声已经够多了。
这是第五次,还是第六次?在噪声的干扰下,何薇绮的大脑似乎失去了计算能力,连这么几个数字都搞不清楚。
他聪明,长得也不错,给我很多帮助,他爱我。我从他身上学了很多,崇拜他,欣赏他……
我爱他。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