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薇绮刚要争辩,服务员带来了两个人。
郝宁满脸堆笑,迅速站起来,和来人一一握手。
来的人同样微笑。他们西装革履,比之前那两位老人整洁无数倍,价值也高出几个数量级,然而他们的脸上带着同样的神情——讨好。
“这位是我的同事,也是事故的亲历者,何薇绮。”郝宁介绍说,“这位是快马汽车的林总,这位是鲍监事。”
何薇绮的心一沉,她洞悉了自己稿子的命运:先是废纸堆,然后是纸浆厂,最后说不定还会被印满字,刊登在某本刊物上,只是那时那上面的文章和她没有一丝一缕的干系。
她竖起耳朵,只待对方一提起稿件,就和这些人据理力争。可是席间全是漫无边际的闲聊,就算何薇绮想开口为自己的文章争取机会,都没有可以插嘴的空间。
“郝主任和何记者是文化人,我是粗人,只会赚钱,不懂艺术。不过最近看了甄谢图的《极光》,大受震撼。”满脸横肉的鲍监事喝光了酒,话题又莫名其妙地转向,跑到了文学艺术上,“现在社会上男人的地位真的是太低了!”他一字一顿地强调道。说着他打量着何薇绮,感慨道:“何记者可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瘦如竹竿的林总接着补充:“我也看了,甄大师写得那叫一个真实。差点就因为和女人睡了一觉,毁了一个成功男人的一生。我看完心里直后怕。你说那些娘儿们——对不起,何记者——那些女孩,一言不合就告强奸,让男人怎么过啊!您说是不是,郝主任?”
郝宁笑笑,似乎顾及何薇绮的心情,只是点头,没接话。
鲍监事又倒了杯酒,附和道:“可不是,你就说强奸哪有这么容易啊。再说了,就算真是强奸,那也不能说女人全没错吧?成天穿得这么露,还涂脂抹粉的,这不是勾引是什么?郝主任,您见识广,懂得多,您给评评理。”
郝宁见躲不过,便大笑几声。“鲍监事见笑了,我和您哪比得了?”他放下筷子,“林总和鲍监事说得在理。强奸这事不是这么容易的,肯定有不少是诬告,才导致咱们国家的强奸取证如此严格。说实在的,女的要是挣扎尖叫,很快就能招来人不说,换成我非吓得痿了不可。不好意思啊,咱们这儿有女士,这话太粗俗了,我道歉。但是一位文豪说过,‘你没法穿过一根被动的针’。”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快马汽车的两位高级经理不住地称赞郝宁不愧是文化人,一张口就能引用名人名言。
“甄大师这本书我也看了,我内心其实也赞同林总和鲍监事的话:现在这个社会对男人要求太高了,又得养家糊口,还要谨小慎微。和女同事说句话,都得思前想后,说错一个字,她们都会告你骚扰。”他转向何薇绮,对她挤挤眼睛,开玩笑似的说道。“不过Viki,你可别告诉咱们单位的同事,要不他们又该叫我‘直男癌’了。”不知何故,何薇绮竟然感觉到语气里似乎有威胁的味道。
大家都在大笑不已,不关心对话的何薇绮也只好礼貌地笑笑。
只待对方提起稿件,她就强力反击。谁也别想夺走她的报道。
桌上的饭菜摆盘再怎么精美,味道再怎么可口,都没能触动她的味蕾。她拿起筷子随便从离自己最近的餐盘里夹起食物,至于是什么,她已然不关心,吃进嘴里,也是食不甘味。她一直保持着警醒,等待着决定性的那一刻。
然而快马的人突然提议饭局到此结束,这场宴会就好像许久不见的挚友无目的地攀谈,没有聊过一个字的正事。
陷入茫然状态的何薇绮随着郝宁站起了身,四个人走到了出口。在餐厅门口,几个人互相握手告别。就在这个“永别”的仪式完成之后,“横肉鲍”掏出一个信封。
“这是给何记者的一点心意。”在她反应过来前,他就将信封硬塞到了她的手上。
何薇绮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这是什么?”她自然地把信封推了出去。
“听闻何记者坐我们公司的车受了惊吓,这是我们的一点点补偿,希望您能早日康复。”横肉鲍本来就拥挤的五官更加紧凑,就像穷困潦倒的四口人不得不挤在同一间小屋里,“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说着,信封又被塞了回来。
“不!不!这我不能收……”
“如果何记者没能及时恢复,后面我们会再来看望,我们知道何记者在哪里工作。”“竹竿林”也发话了。
在她听来,这话不像是安慰,更像是恐吓。她更加不安地摆摆手,向后退。
腰却被顶住了,是身边郝宁的胳膊。
郝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Viki,还不赶快谢谢林总和鲍监事?”说着,他接过了信封,顺手塞进了她的挎包里。
何薇绮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收场。
“郝主任,之前我们就想和贵刊合作广告事宜,一直找不到贵刊的联系方式。多亏有您,我们这才有机会和贵刊合作。”“竹竿林”笑呵呵地说着,也递上一个信封,“感谢郝主任相助。”
郝宁心安理得地装进口袋里,说道:“预祝合作愉快。”
“当然,当然!合作愉快!”对面的两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转身走向停车场。进入汽车之前,两个人还向他们挥手告别,只是残存的微笑浓度不高,留在他们脸上的只是**的嘴角。很快,发动机咆哮,汽车绝尘而去。
而何薇绮的关注点,竟然只是他们开的不是快马汽车。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看着汽车远去,郝宁叹了口气。“Viki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这时她才意识到,主任的胳膊还留在自己的腰间。她向前跨了一步,身体的触感总算消失了。
“算了,”郝宁收起了胳膊,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去我家吧,我得好好和你说说。”
她根本没有想到还有拒绝这件事,脑子里反复翻腾的只有一句话。
我才不是为了这个才当记者的呢!
萌生当记者的念头,差不多都到了何薇绮硕士快毕业的时候。
理想对她而言,是随着现实,准确地讲,是随着父母的观点不断变化的。高中时期她的成绩很好,哪一门都名列前茅,临到文理分班的时候,父母非要她去学文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