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生的,但不是李家的。”王婶的解释似乎对问题没有什么帮助。
一直没有作声的李叔这时才张开嘴,他的声音很轻,口音也很重,还夹杂着奇怪的杂音。“她不是我亲生的,可是我待她比亲生的还亲……”李叔没说完就低下头,抬起胳膊,用袖口抹眼睛。
“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读书,不顾家,放着亲弟弟不管,就知道瞎玩。”王婶接过话头,“要是她有点良心,还在家,何至于咱家儿子没人看,就这么没了……”王婶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变成了呜咽。
李叔拍了拍王婶的肩膀,本意大概是安慰她,结果也忍不住,两个人抱头痛哭。
何薇绮心里不禁一阵唏嘘。她连忙找来纸巾,让他们擦拭眼泪。她不敢多说话,只是默默地递纸巾和茶水。两人又哭了一会儿,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
房间里沉默好一阵,王婶打破了平静。“我们的儿子李威,因为意外过世,就在不久前。”她的话语里依然带着哭腔。
李叔长叹一声:“老婆子,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这是命,就是命啊!”
王婶还是没有停下,低声说着关于儿子的话题,声音含糊,听不清楚。一直忙前忙后的何薇绮见状不敢搭腔,只是在停顿时胡乱点头。
“不要说了。”李叔提高了声音,打断了王婶的话,“咱们是为了找钱叶才来的,人家大记者还在等着呢,说说她吧。”
何薇绮松了口气。她同情这对夫妇的痛苦遭遇,正发愁不敢打断他们,该如何延续主题呢。
又是一阵沉默。
“说起钱叶,我自从嫁到老李家,从来没缺过她吃、短过她穿,可是她手脚不干净,总让我们丢脸。”王婶再次开口,“只怪我们母女俩以前太穷了,什么都没见过、没吃过,见到新鲜玩意,那孩子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如果说她恨我,我也明白。每次让人抓住她偷东西,我都狠狠打她一顿,让她长点记性。”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何薇绮听的,不如说更像在发泄胸中的怨怼,“可是她爸不是,每次都去向人家求情,给钱。他下不去手,舍不得打。”
何薇绮越听越迷惑: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见到喜欢的东西没钱买,要靠偷窃;而她的父母对此的教育方式就是打骂。这是对待尚没有社会认知能力的孩子的方式吧?
趁着王婶喝水的工夫,何薇绮插话询问。果不其然,王婶说的是钱叶小时候的事情。
“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是这样吗?”何薇绮追问道。
对面的两人对视一眼,过了足足三十秒,王婶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哀伤:“我们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是因为她离家出走了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何薇绮以为就是这几天,至多是几个月前发生的。
答案令她大吃一惊。
“十年前,她就离家出走了。”
“十年前?”
“就在钱叶诬告我强奸,我被抓之后。”答案充满痛楚和悲伤。
就在这一刻,何薇绮发现了李叔的声音里有杂音的原因:他缺少两颗门牙。
也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李叔轻轻地笑。
“他们打的。我没干过的,就是不能认。”他的声音轻描淡写,好像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下午见的那两个人,情况怎么样?”再遇郝宁,他微笑着问道。
郝宁给她打了电话,叫她晚上一起陪客人吃饭。她来到预约的饭店,单纯从外观上就能感觉到价格不菲。郝宁提前到了,笑着和她打了招呼,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她甫一坐下,郝宁就侧身靠过来,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大腿上,脸上笑眯眯的。“他们的女儿怎么了?”
她收了收腿,故意打开挎包,掏出笔记本摊在腿上。“他们寻找女儿只是表象,核心是十年前的强奸案。”
“哦?”郝宁看上去好像很惊讶,“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寻亲罢了。”他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手也收回去了,“继续说。”
何薇绮详细地把当年的情况说出,刚说到一半,郝宁就挥挥手打断。“时间不多了,具体情况晚点再说,”他思考了片刻,说道,“告诉我你的感觉。”
“郝主任,我觉得需要进一步调查了解,目前看,线索还远远不够。”
“那当然,和当事人这才见了一次面而已。你觉得这条线有没有必要跟下去?”
“命运多舛”,这是他们给何薇绮的最深刻的印象。十年的牢狱之灾、不幸身故的儿子、恶意满满的女儿、无依无靠的老年生活、官僚气息浓厚的政府机关……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未来可言。向媒体求助,几乎是他们的最后一搏。
“我觉得信息还不够。”出于义愤,何薇绮立刻补充,“不过,如果我们不帮他们,他们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郝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只是听你说了开头,但是我也认为这的确是我们要做的新方向。”
“新方向?”
“我们以往做的新闻有一些影响力,不过都是在社会新闻方面,像这种刑事案件,我们没有做过。之前没有什么深入的机会,但是这一次,是关系人主动找到我们的。我想利用这次机会,多做一些这方面的尝试,”郝宁笑了笑,“正好你也多锻炼锻炼。既然情况你已经知道了,那就了解得更详细点。然后咱们商量一下如何切入。”
“可是郝主任,”何薇绮带着明显的不满情绪说道,“我那篇稿子该交了。”
“那篇不着急。”主任满不在乎地回答,“上边重新做了安排,还是先发计划内的稿子。”